[摘要] 吉祥語是吉祥文化的載體,有著鮮明的特點和特殊的功能,常常蘊含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和文化意象。在粵方言區,吉祥語獨樹一幟,成為諧音文化、意頭文化、喜慶文化、數字文化、禁忌文化等多種文化的共同載體。
[關鍵詞] 粵方言 吉祥語 文化
一、吉祥語的含義與特點
美國已故語言學家薩丕爾很早就說過:“語言的背后是有東西的。而且語言不能離開文化而存在,所謂文化就是社會遺傳下來的習慣和信仰的總和,由它可以決定我們的生活組織。”由此可見,語言與文化是有著密切聯系的。吉祥語是吉祥文化的載體,有著鮮明的特點和特殊的功能,常常蘊含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和文化意象。“吉”“祥”二字古已有之,《說文》曰:“吉,善也”;“祥,福也”。吉祥,即美好的祝福和預兆。吉祥語是將語言作為一種神秘力量的社會心理的反映和表現,是一種語言的“迷信”。它表達了人們對未來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追求。這種美好的向往便是身體健康長壽、事業興旺發達、家庭幸福美滿等。吉祥語作為一種獨特的語言現象,在人們的日常交際中發揮著重要的功能。特別是在粵方言地區,吉祥語更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因為粵地商品經濟發達,經商者眾,而經商必然會帶來冒險性,這種冒險性促使人們做任何事都想圖個吉利,都希望得到成功。因此,吉祥語從其誕生之日起便帶有濃重的社會心理色彩,這當然也離不開漢民族儒家文化所倡導的 “中”“和”“仁”“禮”等這些深厚的文化根基。語言不僅是文化的載體,而且還是文化的符號,不同民族的語言記錄反映了不同民族特定的文化風貌。吉祥語作為吉祥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這一文化的鏡像折射,透過漢民族的語言層面,窺見的乃是這個民族絢麗多姿的文化
形態。
二、吉祥語與諧音文化的關系
語言不僅是我們交流信息、表達思想的工具,還包含著深刻的文化意象,而這才是其本質所在。正如薩丕爾所指出的:“言語是非本能的、獲得的‘文化’功能。”正因如此,各個民族、各個地域都在自己的語言實踐中留下自己的文化痕跡,從而形成自己獨特的語言特色。在粵方言區,吉祥語在日常生活中的大量運用構建起獨特的諧音文化、意頭文化、喜慶文化、數字文化、禁忌文化等一系列與吉祥文化相關的文化意象。其中,諧音在各文化意象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所謂諧音,就是利用漢語詞語的同音或近音的特點,由一個詞語想到另外一個詞語,是一種同音借代關系。諧音作為漢語的一種重要語言手段,不但是修辭現象,而且也屬于漢文化現象,因而我們把這種與漢民族文化習俗有關的諧音現象稱之為諧音文化。諧音文化是吉祥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粵方言區同樣也存在諧音文化現象,而且本文所論及的意頭文化、喜慶文化、數字文化、禁忌文化等文化意象都與諧音文化相關,是諧音文化的延伸。我們可用以下圖表說明它們之間的關系:

在上面的圖表中,我們可以看出諧音文化以社會功能為標準可分為正向度諧音文化和負向度諧音文化,吉祥語的語義主要指向正向度諧音文化,是使用者主觀的積極追求的美好向往,他們做什么事都想圖個吉利,討個好意頭,因此語言中承載著意頭文化;在婚慶、過年時大家都喜歡用喜慶味兒很濃的吉祥語,其中承載著豐富的喜慶文化;由于改革開放以來,地處珠三角腹地的廣東等地市場經濟發達,有多人積極投身于商品經濟的大潮,即便沒有經商的人處于這種環境中也會帶上濃厚的商品意識,而經商必然會帶來冒險性,這種冒險性促使人們做生意都想圖個吉利,都希望能賺大錢。于是粵方言中數字“8”尤其受到人們的青睞,因為“8”與粵方言的“發”字諧音(聲母不同,但韻母與聲調均同)。此外,還有數字“3”、“6”、“9”等。這些數字在粵方言中其讀音與表示吉祥、美好愿望等的字讀音相同或相近,因而人們在選擇好日子、結婚、電話號碼、房號等涉及數字的時間或號碼時會不自覺地挑選它們,并形成了獨特的數字文化。
在粵方言中,與正向度諧音文化相對的是負向度諧音文化即禁忌文化,而承載這一文化的語言形式是禁忌語,在禁忌語中還包括少部分由數字諧音構成的禁忌語,如粵方言區的人們忌諱使用數字“4”,因為其發音與“死”字相近(聲母、韻母相同,聲調相近)。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會不用或盡量少用。但這些負向度諧音文化是客觀存在的,是使用者為了追求大吉大利即消除負面意義的一種消極回避。如果說禁忌語處于諧音文化的負向度,那么委婉語的作用便是消除這種“負面”影響,指向另一種“零向度”的意義。但委婉語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之內,這里論及是為了更好地說明與吉祥語相關的正向度諧音文化與負向度諧音文化之間的關系。無論是與正向度諧音文化相關的意頭文化、喜慶文化、數字文化,還是與負向度諧音文化相關的禁忌文化和部分數字文化都處于同一個語域的不同層面,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就是趨吉避兇,以適應交往的需要和協調人際關系。
三、吉祥語所帶來的一系列文化意象
下面將結合粵方言的語言事實分別論述一系列與吉祥文化相關的文化意象,考察
它們在人們的日常交際中是如何達到“趨吉避兇”的語用效果的。
1.意頭文化
粵方言區的人們在逢年過節、探訪親朋好友等日常活動中都很講究好意頭。人們通過諧音相關聯想到美好的事物或愿望,以喻意吉祥。如人們見了面喜歡說好意頭的話,當別人聽到好意頭的話時便笑逐顏開,從而加深彼此間的感情。如過年的時候,人們總是很喜歡用有頭的生菜并綁上幾根蔥和蒜作為“回禮”饋贈來訪的親友,喻意有頭有尾、和氣“生財”、聰明伶俐和順順利利。因粵方言的“生菜”與“生財”諧音;“蔥”與“聰”諧音;“蒜”與“順”諧音。此外“回禮”中也肯定少不了要放上一對桔子,因粵方言中“桔子”中的“桔”與“吉”同音,喻意出門大吉大利。過年的時候最開心的莫過于那些小孩了,因為在粵方言區凡是未婚的青少年在串門時總會收到已婚的親朋好友或是鄰居的紅包,乖巧的小孩伸手拿紅包時,還不忘在主人面前送上一句廣東人最愛聽的“恭喜發財”,然后才是“利是逗來(拿來)”。在粵方言中人們稱“紅包”為“利是”,與“利市”諧音,取生意興隆的吉祥意。過年除了見面時說些吉祥話外,還很講究吃的東西有沒有好的喻意,即有沒有好意頭。如在除夕之夜,家家戶戶要蒸年糕、吃年糕。因為粵方言的“糕”與“高”諧音,“年糕”喻意年年高升,一年比一年過得好。大年初二,人們會把煎熟的鯪魚用碟子盛好放進米缸里,因“魚”與“余”同音,取年年有余的吉祥意。此外,過年時要是你和你的親朋在外面的餐館吃飯,菜單上總少不了“發財就手”、“發財好市”等菜名。其實所謂的“發財就手”就是把“發菜”和“豬手”兩樣東西混在一起燴,而“好市”則是取曬干的海鮮“蠔士”(粵人把曬干的牡蠣肉稱為“蠔士”)的諧音,希望生意興隆。此外,在平常的生活中,如人們探望患病的親友最喜歡帶的水果是蘋果,因為“蘋果”與“平過”諧音,亦即希望患病的親友能平平安安度過難關,取早日康復之意。但“梨子” (粵人稱“雪梨”)卻遭到“冷遇”,人們從不會帶它去探病,并非因為它不好吃,而是“梨”與分離的“離”諧音,這當然不是探望者和患病者所希望的。以上所談的大部分例子是借實物名稱與語言里表示吉祥、好意頭的字眼并通過同音或諧音的修辭手段構成。
2.喜慶文化
與正向度諧音文化相關的另一種文化是喜慶文化,其實喜慶文化從本質上來講也可算得上意頭文化,但由于其存在方式不同于意頭文化,我們宜把它另列并進行專門的論述。因為體現喜慶文化的語言表達方式通常是通過諧音或意義延伸等編碼手段轉換成帶有吉祥意義的短語或句子,接受者在解碼的過程中領悟了其中的奧妙。婚慶吉祥語把這種喜慶文化表現得淋漓盡致。正如前面所述,語言與文化是有著密切聯系的,語言承載著某種價值和文化情緒,于是人們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語言的轉化。在婚慶活動中,親人會把紅棗、花生、蓮子撒在新人的婚床上,希望新人“早生子”,這種美好的愿望是因“紅棗”的“棗”與“早”同音兼取“花生”、“蓮子”中的后一字聯想而成。這與人類要繁衍生息,代代相傳這一傳統文化觀念相一致。于是與“早生子”諧音相聯的紅棗、花生、蓮子等物便被賦予了吉祥的意義,進而被視為婚慶必備的吉祥物。此外,結婚當天,新郎把新娘接回家后,也和親友共同分享百合、蓮子糖水,取“百年好合,連生貴子”的吉祥意;或是用花生米摻著白糖來吃,喻意甜蜜蜜或“密密生”,因“密”與“蜜”同音,“密密生”是取傳統意義上的“多子多福”這一吉祥意。這在如今實行計劃生育的年代固然不可取,但它從某種意義上反映了人們對新人的美好祝福。由此可見,體現喜慶文化的語言表達方式是帶有吉祥意義的短語或句子,修辭手段是諧音或引申;而體現意頭文化的語言表達方式則是詞語,修辭手段主要是諧音。
3.數字文化
單純的數字是無法形成完整的吉祥語的,數字必須借助于漢字或社會情境的結合才能表達某種吉祥意義,從表面上看,某些數字似乎生來就帶有吉祥意,但實際上只是從0-9這10個數字中的某些數字的不同排列組合通過諧音手段與帶有吉祥意的漢字發生關聯罷了,盡管如此人們還是特別鐘情于選用這些數字。于是人們在選擇結婚日期、電話號碼、房號等涉及數字的時間或號碼時就特別喜歡選用2、3、6、8、9等數字,而數字“4”卻很少人選用。我們來看看這些數字的不同排列組合是如何通過諧音手段與帶有吉祥意的漢字發生關聯的。廣東人最喜歡選用的一組數字是以“168”結尾的數組,如電話號碼、手機號碼、車牌號碼、房號、郵箱地址等,因為“168”在粵方言中與詞組“一路發”諧音,取“不停地發財”這一吉祥意。也就是說當數字與漢語中某些代表吉祥意的漢字存在諧音關系時,諧音漢字本身所具有的吉祥意義也就被轉化到相應的諧音數字上來。“8”與“發財”的“發”音近,因此凡是能與“8”組合在一起并經諧音處理后又能和某個表吉祥意語象聯系在一起的號碼和日期就特別多人喜歡選用。如“9898”(久發久發)、“198”(要久發)等,有的還把“8”“9”“6”等數字重疊在一起,如“888”“999”“66”(六六大順)等。同是數字,但“4”的“命運”就坎坷多了,因其在粵語中的發音與“死”非常接近,只是其調有點差異而已,因此凡是與“4”組合在一起并經諧音處理后又能和某個表示不吉利意語象聯系在一起的號碼人們就避免使用。如“24”(易死)、“514”(吾要死)等等。但值得注意的是,有些數字在一個地方被視為不吉利,但在另一個地方則不然,如數字“4”在粵方言區被視為不吉利,但在閩方言區的某些地區如潮汕等地則被視為是吉利的。
4.禁忌文化
這里所指的禁忌文化是指在粵方言區,某些詞語的讀音與現實中另外一些帶有某種不吉祥意的詞語具有諧音關系,容易引發人們不好的聯想,因此人們忌諱使用這些詞語。因這種語言現象與人們的禁忌心理及當地文化習俗有關,故在此稱之為禁忌文化。上文已提及,廣東經商的人很多,而經商必有冒險性,因而很怕虧本。于是凡是帶有“虧本”、“沒錢”意的字眼都忌諱使用,并找一個與其相對并帶有某種吉祥意的詞語去替代它。這樣的例子在粵方言區有很多。如“豬舌”“牛舌”中的“舌”與“蝕本”(虧本)中的“蝕”諧音,因此人們找了一個與其意義相對且能表達某種吉祥意的“利”字來替代它,因為人們做生意都希望“一本萬利”。于是“豬舌”“牛舌”就變成了“豬利”、“牛利”,后來“利”又被寫成了“脷”。像這樣的例子還有“絲瓜”被稱為“勝瓜”,因“絲”也與“蝕”諧音。人們把“通書”稱作“通勝”,因“書”“輸”同音,因此人們找了一個與其諧音字“輸”意義相反的“勝”取而代之;此外,人們還把“豬肝”稱作“豬月閏”,因為“月閏”與“潤”同音,廣東人以“水”為財,滋潤才會有財。以上幾例是與“財”有關的,這與當地的社會及經濟環境密切相關,還有一些例子雖然與“財”這一吉祥意扯不上關系,但也普遍反映了人們求吉利的心理。如把“豬血”“雞血”等稱為“豬紅”“雞紅”;把“空屋”“空鋪”稱作“吉屋”“吉鋪”或“旺鋪”,因此我們在街上看見寫有“現樓交吉”“旺鋪招租”等宣傳橫幅也就不足為怪了。因“空”在粵方言中與“兇”同音,如果“空”與居住地或商鋪聯系在一起便是不吉利的,因此廣東人又找了一個與其諧音字“兇”意義相反的“吉”字來取代它,以圖大吉大利。此外,人們還把“黃瓜”(“黃”姓人特別忌諱,因“瓜”在粵方言中有“死”的含義)稱作“青瓜”、把“苦瓜”稱作“涼瓜”、把“伯母(“母”與“無”同音)”稱作“伯娘”、把“傘(與“散”同音)”稱作“遮”等等。在特定場合下,有些找不到表吉祥意的詞語指稱的東西人們就避免使用或干脆不用,如上文提到的“雪梨”這種水果就很少有人拿去探訪親友,戀人間也很少會把梨子分著吃,因為“分梨”與“分離”諧音。
四、吉祥語產生的原因及其意義
以上我們討論了粵方言區由吉祥語、吉祥文化所帶來的一系列文化意象。產生這些獨特的文化意象的重要語言手段或修辭手段是諧音即同音或近音關系。就其產生的原因主要有兩方面:一方面是社會層面的;另一方面是心理層面的。前者如受粵方言區經濟環境的影響、傳統文化觀念的深入人心、社會實踐證明吉祥語的運用有利于交往等;后者主要指人們普遍存在的求吉利心理在起作用。這種求吉利的心理基礎其實就是對語言的“迷信”。吉祥語以幸福觀、美學觀作為自己的文化、價值觀,它的運用能幫助人們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還會調節自己的心情,激勵人們努力工作,促進事業的成功等。因此它雖然是對語言的“迷信”,但人們還會繼續使用它,甚至還會根據自己的認識和需要創造出更多的吉祥語,從而促進吉祥語的發展,積淀更多的吉祥語文化。吉祥語與吉祥文化之間的關系是吉祥語的發展以深厚的吉祥文化作為根基,而吉祥文化又會影響吉祥語的內容和結構,由此可見,語言與文化是具有同一性的,因而是相互制約的。對此陳松岑先生早有真知灼見:“人類在改造自然界的活動勞作中有一個巨大的飛躍:逐步根據自己的認識、需要和興趣將現實的物理世界加以理性分類,借助語言給予定名然后不斷超越和駕馭物質世界,逐步地就越來越生活在面目全新的以語言符號為表現形式的文化世界中了。”吉祥語在我們日常的交際活動中所發揮的作用是明顯的、積極的,但我們對吉祥語的使用要掌握一個度,不能盲目迷信也不能過分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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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結玲,廣東佛山科學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