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放滿了白玫瑰、白百合的客廳,一扇黃褐色的門后面,是廖冰兄生前生活了14年的房間。來往憑吊的客人在客廳里寒暄,廖公的兒女們正在為9月28日的畫展忙碌著。
廖冰兄的房間里,家具老舊,一張單人氣墊床是去年他摔斷腿后買的,算是這屋里最新的物件了。
西斜的陽光照進(jìn)屋里,照在白玫瑰上。“為什么要買白菊黃菊?多凄涼啊,所以我買白玫瑰,溫馨。”梁小貞說道。她做廖公的學(xué)生33年了。
完全無邪
梁小貞眼中的廖公,是個“完全無邪的人”。“不管是誰,只要和他訴說自己的苦處,廖老師馬上就‘融化’了,他真心地牽掛著別人,他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騙人的,你怎么騙他都行,他太善良了。”
梁小貞回憶,十幾年前,曾有一位小學(xué)女教師寫信給廖公,提及自己生活困難,希望一向樂善好施的廖公給予幫助。當(dāng)年的廖公是廣東省美術(shù)家協(xié)會副主席,領(lǐng)一份薪水。夫人鳳珍患有痛風(fēng),一直在家休養(yǎng),廖公也已經(jīng)兩耳都戴上了助聽器。
這對境況堪憂的老夫妻,一收到信,馬上覺得有義務(wù)要幫助這個女教師。“老師和師母一直在那里說:‘她這么慘這么慘,我們要去看看她。’兩人競準(zhǔn)備動身去花縣(今廣州花都)探望,被小輩們按住。”
成立“廖冰兄基金會”后,廖公一看到報(bào)紙上報(bào)道有人陷入困境,就催著小輩去施救。“他一個一個地催著、逼著我們,每天都問:‘把錢送過去了嗎?’有時候看到催不動我們,他就說,你們把錢給我送到陳開枝那兒,他會弄。”原廣州市市長陳開枝從事扶貧工作多年,廖公和他交情很好,很信任他。
廖公對自己的畫作一向慷慨,晚年為了做慈善,也開始賣畫“騙富濟(jì)貧”。一生清貧的廖公,最看不慣奢侈浪費(fèi)。有人一片好心請他吃飯,說到鮑魚幾百塊一只,魚翅上千塊一碗,廖公氣得不行:“我吃這種東西會爛腸子!”
梁小貞說:“如果我們的善良有一分,廖老師的善良就有一萬分,他的善良讓人心痛。”
直言無懼
廣州市政協(xié)委員陳美玲和廖公是“忘年交”。“我們兩個說話都是尖酸刻薄、語不驚人死不休,不怕得罪人,所以我們一拍即合。”陳美玲說,針砭時弊、直言不諱,兩人常常一起“罵”。說到激動處,比廖公小30歲的陳美玲會摸摸他的頭,“當(dāng)他是小孩子一樣安慰”。
疾惡如仇是廖公的本性。梁小貞說,“他從來不說自己是一個斗士,但他絕不能容忍罪惡,不管你是誰,做了壞事,他就要把你揪出來說。”廣東電視臺節(jié)目編導(dǎo)譚松興和廖公交情甚篤,他回憶起若干年前的一件事,認(rèn)為足以管窺廖公“直言不諱”的性格。某次藝博會上,廣東一市級官員將自己的藏品拿出來展覽義賣,這些藏品價(jià)值連城,屬于國寶級的。廖冰兄走過該展廳,毫不避諱地說了5個字,“贓物展覽館!”“廖老用最簡單的邏輯來推理:最窮的人民公仆,哪來的錢收藏國寶級藏品?”譚松興說,當(dāng)時廖老并不避忌,相信那個官員也聽到了。
梁小貞說,廖老對藝術(shù)界某些熟視無睹的現(xiàn)象最敢直言,曾當(dāng)著很多人的面說“有些所謂的大師、老藝術(shù)家,永遠(yuǎn)都畫一支梅花、一棵松。我廖冰兄的作品永遠(yuǎn)都不會一樣。”
最后的幽默
如果說“幽默”在廖公的漫畫里是一種辛辣的、表達(dá)激憤的力量,那么,廖冰兄生活中的幽默,則是對世事開懷、樂于和他人分享智慧。
梁小貞極言廖公的敏銳:“他反應(yīng)極快,和他在一起,每天都有很多可樂的事情。”
有一次客人來訪,請廖公去某活動“拔毛”,也就是即興揮毫。廖公一向只喜雪中送炭,對這種錦上添花之事興致不高。正當(dāng)廖公和來客“磨”時間的時候,老友黃苗子從澳洲歸來探望他。黃苗子一踏進(jìn)家門,廖公即指著他大叫:“快,拔他的毛,他是澳洲來的,純羊毛啊!”
9月22日晚,廖公病危。后輩們不同意切開氣管搶救,他們都不希望老人家受太多折磨。“后來醫(yī)生說還有希望,我們最終簽了同意書,但他卻悄悄地走了。”梁小貞說,廖老臨終還幽了一默,在他們終于艱難地下了決定后,就竊笑著偷偷地拔腿開溜了。
人們喜歡廖公的畫,因?yàn)檫@些畫的背后是一個“真人”,不論對創(chuàng)作,還是對人生,他都是如此真性情。廖冰兄家的客廳里掛著一副老友相贈的對聯(lián)——“皂白青紅神犀妖鏡,嬉笑怒罵苦口婆心”,廖老一直很喜歡,覺得這是對他最準(zhǔn)確的評價(ji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