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方現代主義大師高舉“為藝術而藝術”的大旗,切斷與社會的聯系,回到自己內心尋找詩性的棲居地時,一個出生于德國資產階級家庭的女性——珂勒惠支,懷著對普通大眾深沉而博大的愛,以版畫這種純粹的表達形式描述她所生活的那個世界。她以女性的身份用獨特的方式記錄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在這里,我無意回顧和歌頌這個偉大的女性,而是希望通過分析她在20世紀20年代創作的兩幅版畫作品《犧牲》和《面包》,展現一個女性藝術家如何以自己的方式觀察和理解世界。
《犧牲》是珂勒惠支第一幅戰爭題材的木刻版畫,創作完成于1923年。受恩斯特·巴拉赫木刻的影響,珂勒惠支放下自己鐘愛的石版畫,轉而用粗獷而豪放的木刻技法,塑造了一位雙目緊閉、高舉自己孩子的母親形象。畫家通過黑白關系的巧妙安排和簡單而富有變化的光影處理,使那個原本無助的母親看起來充滿力量。她的臉上沒有淚水,也絲毫看不到悲痛,堅毅的表情看起來像奔赴戰場的勇士。而昏睡在母親強健右臂上的嬰兒,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一種深沉的母愛浸透在黑與白交相輝映的畫面中。珂勒惠支把愛和同情灌注在這個充滿尊嚴的母親身上,雖然她交出了孩子,但沒有屈服。
在德國同時代的藝術家中沒有一個能像珂勒惠支那樣設身處地地關注下層貧困婦女并且充滿激情地把她們表現出來。而這正源自她作為一個女性藝術家對藝術的獨特理解。珂勒惠支直言不諱地承認她的藝術在為藝術而藝術的意義上并不“純粹”,“我承認我的藝術是有目的的”,并且這個目的就是“在人們如此束手無策,極需得到幫助的時代發揮作用”。在她眼中,只要這個世界需要女性發揮能量,她們就會挺身而出。與此同時,女性也時刻在以自己的方式改變這個世界。《犧牲》正是以一種正面的方式告知人們,婦女可以憑借自己的堅強和勇氣捍衛作為母親的尊嚴。而作品《面包》則是從側面表達了一個母親對那個時代的控訴。《面包》創作完成于1924年,珂勒惠支用自己擅長的石版畫描繪了兩個孩子哭泣著向貧窮的母親索要面包的場景。石版畫具有的簡潔而概括性強的特質,給這幅看起來如素描般簡單的作品賦予了強大的生命力。珂勒惠支對母親形象獨特的處理給觀者留下不盡的想象空間。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母親身旁正哭泣著拉拽衣服的孩童,但背對觀者、左臂掩住面部的母親到底在想些什么,沒有人知道。她的表情是痛苦,是無奈,還是憎恨,無從知曉。如果僅從直覺判斷,似乎作品傳達的是這個母親對所處時代的無奈和控訴,但這是畫家想表達的東西嗎?在我看來,正如珂勒惠支本人所說,她的作品是有目的性的,這個目的性就在于,她想通過自己的作品喚起那些忙于戰爭的男人們對婦女和兒童基本生活的關注。她警示那些為了權力和欲望整日爭斗的人們,還有太多的母親和兒童正在忍受饑餓。從這個角度看,她是在控訴,但她不是要喚起仇恨,而是要用愛來感化恨,以一種來自女人天性的愛喚醒迷醉于戰爭的人們。
作為一個女性藝術家,珂勒惠支對同一題材的處理顯然不同于男性。如果我們將《面包》和比利時版畫家麥綏萊勒的《臉和面具》進行簡單對比,便會發現珂勒惠支表達的獨特性。在《臉和面具》中,麥綏萊勒通過富有韻律感的黑白對比,結合流暢工整的刀法運用,描繪了一對母女坐在飯桌前為今天的食物發愁的場景。相同的題材,可對人物的處理大相徑庭。痛苦的表情清楚地顯現在母女的臉上,觀者的憐憫之心頓生,并迅速將這種同情轉化為對當時社會的憎恨,進而激起人們的反抗情緒。如果說麥綏萊勒是以一種外在的力量激發人們的話,那么珂勒惠支則是以一種內在力量來感化人們?;蛟S這就是男性與女性與生俱來的差別,自然而然給觀者帶來的也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作者單位:湖南人文科技學院美術系)
責任編輯 陳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