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游樂場的酒吧》完成于1882年,是馬奈的最后一幅作品。畫家運用自己擅長的光影變化,描繪了當時巴黎流行的宴會生活。招待女郎面朝觀眾而立,裝飾物、酒瓶、花瓶中的花,賦予女郎的面貌以夢幻般的神采。而熱鬧非凡的宴會場景則是通過女郎身后的一面大鏡子來表現的。鏡子里可以看到女郎正同一位黑衣男子談話,有美術史家分析這個女郎很可能是一個妓女,而鏡中所映射的男子有可能是她的顧客。同時,從鏡中還可以看到坐在酒吧餐桌前形形色色的客人,但我們卻很難從中辨認出任何一個。夢幻般的光影雖然再現了現實,但表現得是如此朦朧而充滿幻象。無論是對畫家還是對觀者來說,作品中充滿了疑團。首先,女郎正對觀者而鏡像卻是偏右的,有兩種可能的解釋:要不鏡子是斜著擺放,可畫面上的鏡子是正立的;要不就是畫家從左邊來安排整個場景,但鏡前正立的女郎及其背后鏡中的宴會場面,則表明畫家應該是從正前方來經營位置的。顯然,鏡中的影像告訴觀者,畫家拋棄了傳統的單點透視。馬奈是想通過多個觀察點,從多角度來表現主題。其次,鏡中的黑衣男子出現在女郎鏡像右側,這不可能是鏡子正面映射的效果。并且讓人不解的是,黑衣男子未在鏡前出現,所以根本無法準確判斷他的位置。與此同時,女郎和男子的鏡像比例也不符合正常的透視原則。這種獨特的安排,決非初學繪畫者常犯的透視錯誤,而是孕育了一種新的觀看方式,體現了一種具有現代意識的觀念。
馬奈和他同時代的印象派畫家一樣,注重光影的表現。但就像不承認自己是印象派畫家一樣,在馬奈的藝術觀念中,不單單追求對現實世界客觀真實的描繪,而是將畫家作為一個觀察主體參與改造世界看成繪畫的主旨。在這個觀念指導下,他突破了傳統透視觀念對繪畫的限制,不再局限于單點透視的描繪法則,而是試圖真實還原人們眼中的世界。因為所謂的單點透視并不符合人們的觀看習慣,人在觀看事物的時候,從來都是從多個點出發而最終將圖像匯聚于眼球來辨別事物的。在《女神游樂場的酒吧》中,鏡前女郎與鏡中女郎不和諧的表現,恰恰在告訴觀者,我們應該這樣“看”,從左、從右,甚至從前、從后地來觀察事物。畫家用藝術家獨特的表現形式告訴我們一種新的觀看方式,而這不僅影響了塞尚,更是對后來立體主義產生深遠的影響。這種新的觀看方式并不是馬奈的憑空想象或是天才創造,它的背后隱藏著一種新的社會力量所帶來的全新的生活方式的改變。
托馬斯·克勞在《視覺藝術中的現代主義和大眾文化》一文中指出,印象派的題材定在“閑暇”。這種“閑暇”不同于古典主義的貴族文化,也不同于荷蘭小畫派的鄉村情調,而是中產階級對大眾文化的消費。那個時代的藝術家鐘情于這種中產階級生活方式和情趣的細膩描述。馬奈的《女神游樂場的酒吧》就集中體現了依附于資產階級的新興中產階級的生活趣味。這批新興的中產階級既不是無所事事的“多余的貴族”,也不是資本原始積累時期粗俗的小資產者,而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有固定職業的白領階層。他們對新事物充滿好奇,創新無處不在。藝術家作為他們審美趣味的代言人,參與到代表他們趣味的通俗文化的塑造過程中,自然在藝術觀念上與古典主義的貴族藝術格格不入。藝術家不得不拋棄原有的規則,重新認識這個世界,使自己成為文化的立法者。這種創新意識和參與性是中產階級的重要特點。而新的觀看方式正源于此,畫家不再簡單地描繪他所生活的世界,而是將作品打開,邀請觀者參與其中;作品不再是一個封閉的二維平面,而是一個敞開的視覺場域。女郎鏡中位置的不合理表現、神秘黑衣男子的出現都為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空間。此時,畫家不是在解決問題,而是在提出問題,問題的答案只能依靠觀者自己以全新的觀看方式參與其中才能找到。
(作者單位:華僑大學藝術系)
責任編輯陳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