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論魯迅《野草》的歷史意識

2006-04-29 00:00:00李玉明
文藝研究 2006年12期

內容提要 魯迅的歷史意識在《野草》中是作為一個基礎性的觀念出現的,它深嵌在魯迅關于自我及其歸宿的認識中,沉淀在魯迅關于個人在歷史運動中的地位和作用的尋找中。在這一歷史意識的燭照之下,魯迅的“自我”呈現出不同的形態和趨向,魯迅的精神意識特征也出現了新傾向。這實質上又是魯迅為“自我”開拓人生空間的過程;只是在這種個人人生空間的開拓中,同時也燭照和洞穿了歷史的黑暗,歷史運動或歷史過程也因此出現了新的內容,具有了新的質素。

關鍵詞 魯迅 《野草》 歷史意識

《野草》被一般地定性為魯迅的生命哲學①。但是這一生命哲學是如何體現于《野草》中呢?以《野草》的具體文本為基礎又是如何展開的呢?這是研究者常常漠視的。我認為,在《野草》中這種生命哲學是附著于魯迅關于“自我”的體知和認識,是在魯迅關于“自我”及其心態趨向的究詰中被完整地昭示出來的。而綜觀《野草》,這個“自我”,又是在魯迅特有的歷史觀念的支配下得以呈現,是在其關于個人與歷史及其運動關系中被具體地揭示出來的。因此,《野草》的顯在狀態是魯迅的“自我”及其心靈世界,而其基本結構卻是“個人與歷史、個人作用與歷史發展”,魯迅的“自我”是在這一結構中形成的,也只有借助這一結構才能得以說明。無論是生命哲學還是“自我”,首先是被魯迅置于中國歷史乃至人類歷史的運動發展中予以考察、認識而被揭示的。在這樣一種視野之下審視和探究個人及其作用,在魯迅那里就體現為一種歷史意識。

《野草》的寫作,起因于魯迅對“自我”的深刻解剖和重新審視,是其思想處在大搏斗大分裂的矛盾和沖突狀態下尋求一種新的大調整的過程。這種審視從一開始就是在多個層面上展開的,是在歷史與現實的廣闊背景下進行的。換言之,魯迅對于“自我”的審視是完全個人化的,然而卻包含著深刻沉厚的歷史性和現實性內容,魯迅對“自我”的任何發現和調整,都源于對歷史文化和社會現實更全面更深刻的感受與認識。所以,在這一孤獨痛苦的關于“自我”的盤詰過程中,由歷史運動和文化傳統所構成的現實關系始終是魯迅關注的中心問題;而且由于是重新審視“自我”的過程,因此這一歷史傳統和現實關系在魯迅此時的意識中又有了一種嶄新的形態,它始終是魯迅“自我”的存在條件或基礎,始終是與魯迅的“自我”處在一個互為制約、互相沖突的矛盾關系中。

在《野草》中,對于這樣一個歷史運動和文化環境,魯迅又是怎樣界定的呢?讓我們從具體文本入手。《淡淡的血痕中》的寫作起因是1926年的“三·一八慘案”的刺激。但是,魯迅卻由現實的刺激而沉入歷史中,在歷史與現實的交叉點上,開始了他關于人類命運和人生問題全面的究詰和探索。在文中,魯迅的這種探索體現為他關于人類歷史發展和沖突著的各種現實力量的重新考察和確認。我們看到,在魯迅的意識中,整個歷史和社會的慣性力量被穩定下來,它以一種亙古如斯的面目出現了;同時,所謂整個人類歷史的持續和運動也以一種凝固的狀態被框定下來:

目前的造物主,還是一個怯弱者。

他暗暗地使天地變異,卻不敢毀滅一個這地球;暗暗地使生物衰亡,卻不敢長存一切尸體;暗暗地使人類流血,卻不敢使血色永遠鮮秾;暗暗地使人類受苦,卻不敢使人類永遠記得。

在這里,凸現出來的是兩個互相聯系的意象:造物主和怯弱者,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而又封閉的世界。雖然這個世界有“天地變異”,有“苦痛和血痕”——從表面上看,歷史在發展著,然而這些所謂發展,與其周而復始的循環相比,顯得無足輕重。更重要的是,這些變動(流血)引發的幾乎全是負面的“教訓”:每一次流血往往都以失敗而告終,其結果不過是增加了“幾片廢墟和幾個荒墳散在地上”,而且時光將把鮮秾的血色漸漸地沖淡,以至于從人類的記憶中消失。人類就在這樣的境遇中生息著,繁衍著,終于不再有苦痛和流血,也沒有長存的尸體,而由造物主和他的怯弱者所維系的這個世界也因此可以世代相襲了。這是一個恒常冷凝、令人窒息的世界,是被魯迅夸大而在其觀念中存在的世界,它體現著魯迅對人類命運和歷史運動的特有的觀察、體知和認識。

人類的歷史和前途是魯迅在不斷探索和戰斗中所思考的大問題,他的思考力避玄學的構想,而總是從現實人生出發,從現實而突入歷史中,在歷史和現實的深刻聯系中探索著人類和人生問題。因此,我們說“三·一八慘案”對魯迅的震動是巨大的,他不僅寫下了大量的一抒胸中憤懣的雜文②,而且以這一象征性文本,再一次梳理和歸整了他關于歷史、人類和現實的思考與認識。可以發現,魯迅關于人類歷史發展的認識是悲劇性的:造物主和他的同類所構成的這一世界已經變成了一個循環往復的惰性力量,它不僅吞噬著一切可能的生機和活力,而且阻遏著哪怕是一些微小的發展和變革。這就是魯迅對所謂歷史運動的基本觀念,而當歷史在魯迅的意識里以這樣的形態、這樣的方式呈現時,魯迅所感到的只能是悲哀,這種悲哀不僅是對人類命運和前途的憂戚,而且是魯迅對自己作為一個啟蒙者和戰斗者在這樣的境況里所扮演的可憐角色的悲哀:面對著這樣的一個世界,面對著這樣的一個超穩態的強大的歷史力量,魯迅第一次體味到“自我”角色的卑微。他終于發現“自我”退居在歷史的一個可悲的角落里,因此發出撕心裂肺的長嘆:“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由現實事變的刺激而突入歷史,在一種歷史感興中魯迅發現的是“自我”悲劇性的歷史角色和命運。

在這里,個人與歷史已經形成一種新的結構關系,而魯迅關注的重心是個人,是在這樣一種歷史運動中的個人的作用和命運。魯迅認為,當時社會的歷史關系是封建性的,它的體現者是社會的絕大多數民眾,是由廣大民眾所組成的一股多數的力量。這股力量,不僅是尋求政治革命的革命者所必須面對的現實環境,而且是鼓吹思想革命的啟蒙者所必須正視的歷史環境——對思想革命及其艱巨性、長期性的獨特考察,使魯迅清醒地認識到,這一歷史現實是有一定長度和區間的,它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階段,而且是一個超穩態的歷史過程,是幾代啟蒙者必須長期面對的一個生存空間。在現代中國,啟蒙者從其降生之日起,就歷史地注定了他們必須時時與這一歷史現實打交道,甚至還要背負著這一歷史現實,必須受到它的規范和制約,與其處在一種矛盾和沖突關系中。相對于常態的漫長的歷史運動,魯迅等先驅者是“天外來客”,他們以叛逆和異端的姿態,沖擊和反叛著這一歷史現實,他們要改變這一歷史現實的底色,改變它固有的慣性的運行軌道。在這時候,個人與歷史、個人作用與歷史發展之間的關系產生了——這是魯迅等一代啟蒙者執拗地要與歷史、現實進行“對話”的結果,是他們主動選擇的結果。他們不僅要參與歷史過程,而且要干預歷史運動——尤其是魯迅,他力圖將個人“鍥入”歷史運動中,在個人與歷史運動消長起伏的復雜關系中認識自我,并開拓出自我的人生空間。

如果說,“五四”新文化運動是魯迅等先驅者力圖將個人“鍥入”歷史運動的嘗試,是魯迅對自己所扮演的啟蒙主義角色的確認;那么,新文化運動的退潮,它的驚人分化和低落,則徹底粉碎了魯迅擔當這一角色的愿望。因為新文化“戰陣”的星散,魯迅因此“成了游勇”③。新文化運動以這樣的結局收場,思想革命的進程較之其前更加困難,這些都促使魯迅作出某種調整,而其核心是進一步思考先驅者的作用和個人的命運問題。《野草》的寫作就是魯迅對這一“鍥入”過程和結果的再考察和再審視,是個人與歷史運動之關系的再探索。從這個意義上說,《野草》建基于魯迅對個人在歷史運動中的作用和價值的判斷,建基于對個人在歷史運動中的地位和歸宿的尋找。然而,結果卻是悲劇性的:他不僅被常態的歷史運動所擠壓,而且被彈射出來,他無法“鍥入”歷史運動中。從《死后》中,魯迅得知,不僅其“生前”的戰斗已然不被社會所注意,而且“死后”也將淹沒于人潮中,被納入歷史固有的日常的運行中;過客一出場,他就無法安放自己,就面臨著一種自我失落:他不僅沒有姓名,而且不知道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過客找不到、也無法確立自己的位置;他只有前行,而他的前面是“墳”——象征著自我必然的死亡(《過客》)。我們看到,充斥彌漫在整部《野草》中的是一種懷疑、絕望、空虛和死亡的情緒,是嚴重的精神危機,是日益增長著的、而且不斷擴散著的對于自我的一種悲劇性角色的體知和認同④。

可以看出,正是魯迅所抱有的這種歷史意識使其發現了自我的現實存在和歷史命運,并在個人與歷史的對立中、在個人與現實的對抗中,探索個人在歷史運動中的作用和地位。更進一步,這一歷史意識又揉進了魯迅對現實的刻骨銘心的感受和體知,成為他觀察現實、認識現實的一個基礎,從《淡淡的血痕中》可以發現,魯迅是由現實的刺激而返觀歷史,由歷史而突入現實中的,既是現實的過程,又是歷史的常態,他是在歷史與現實的深刻聯系和影響中,開始了對自我痛苦而決絕的解剖,并進而尋找自我的歷史歸宿的,這使得魯迅的自我拷問又具有了強烈的現實性。魯迅對自我的歷史歸宿的尋找,皆起因于歷史——現實的巨大變動和刺激,皆起因于魯迅對歷史——現實過程的重新思考和認識;只有充分注意了歷史關系在魯迅對個人價值的探索中所具有的制約性作用,才能解釋《野草》歧義繁復的諸多心態趨向。

由于這種歷史意識的干預、介入和燭照,促使魯迅進一步重新思考歷史關系,并正視自身所處的現實環境,于是在《野草》中出現了魯迅關于個人與社會、個人與歷史、先驅者與民眾之關系的更集中更深入的探索,這成為《野草》意象構成中的一個突出特征。《復仇》、《復仇(其二)》、《頹敗線的顫動》是這一思考的結果。在結構上,《復仇》中的“一男一女”和“路人們”就被置于一種深刻的對比關系中,顯然它是先覺者和大多數民眾之間深刻對比關系的象征性揭示。在這里,路人們——旁觀者已經轉化為歷史傳統和文化心理的載體,與通常理論上所說的“人民”概念已有差異,它已經轉化為一種由歷史傳統和現實關系所組成的強大的社會力量,而且在魯迅此時的觀念中,這種力量被夸大了,它成為這一代先驅者所無法回避、必須時時面對的歷史力量,也是他們進行一切社會變革的現實基礎和具體對象。

而這一切——先驅者所面對的歷史環境,在魯迅那里,都幻化為一個特殊的歷史概念:“無物之陣”。“無物之陣”首先見于《這樣的戰士》中,可以看到,在這里先驅者的戰斗主要是面向“敵手”的——另一種歷史力量,即代表著傳統勢力和保守力量的正人君子們、國粹家們,凡是熟悉魯迅生平史實的人對此都能有所理解,它構成了魯迅一生戰斗的主要內容。正是在這種斗爭中,鍛煉了魯迅的意志,形成了他關于中國歷史的獨特判斷和清醒意識。因此,在各種名目掩蓋下的歷史的、社會的現象和心理都逃不過他銳利的眼睛,在他鋒利的投槍式的打擊和解剖中一切都無以遁形。但是,清醒的歷史意識,一方面給魯迅的現實戰斗帶來了高度的自覺,同時又使他意識到這一戰斗的悲劇性質:所謂“現實”,不過是一股模模糊糊的由歷史和社會勢力所組成的“無物之陣”,自己的戰斗不過是不見目標和敵手的耗損戰:“一切都頹然倒地——然而只有一件外套,其中無物。無物之陣已經脫走,得了勝利,因為他這時成了戕害慈善家等類的罪人”。“無物之陣”的概念在魯迅這里有一種特別的含義,它凝結著魯迅對于中國的歷史傳統和現實環境進行考察時的驚人發現。在這時候,我們看到魯迅的戰斗同時又引起了他身心的極度緊張和疲勞,“握筆十年,所得的是疲勞與可笑的勝利與無進步”⑤,因為這種戰斗是無休止的、長期的,而且有時候更由于歷史運動的“模糊性”,使得魯迅的戰斗缺少一個具體明確的目標,因此他的吶喊顯得十分無力,恰如一箭之入大海,“在無聲無臭中完結了”。

歷史意識使得魯迅對現實環境有著驚人的感受和洞悉(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野草》中它包括諸多層次),這里的環境是一股能動性的思想力量,是足以扼殺人、窒息人、毀滅人的集合體。正是環境的壓力造成了這些散文詩中抒情主人公心靈世界的龜裂、破碎、扭曲、變形,這個環境的壓力之大、之強,已經被充分地揭示了出來。海德格爾說,“基督教的上帝”已經喪失了對于存在者規定性的支配權力,近代的人成為不再受一種神圣外力支配的人⑥。而魯迅正遭遇著一種歷史的異己力量的包圍蠶食,這種力量已然與其自我構成了尖銳的沖突和對抗。所以,當魯迅重新審視歷史運動和先驅者的人生道路時,他原先所面對的社會現實環境不僅沒有絲毫改變,而且由于更看清了所謂“改革”的結果,因此這種歷史環境的作用被進一步夸大,已經轉化為與其處在一種矛盾對立中的強大歷史力量,他的每一步探求和前行,都必須面對這種力量,正視這種力量,必須與這種力量反復地交手、搏斗;這種搏斗是長期的,是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很難看到結果的搏斗——分明有一種敵對的勢力包圍著,然而卻找不到明確的目標,正是這“無物之陣”,在不斷地一點一點地銷蝕著魯迅的戰斗和靈魂,陷他于孤獨痛苦的深淵中。

《野草》中魯迅的歷史意識有其清醒的一面,也有其殘酷的一面。在一種歷史意識的驅迫之下,魯迅對自我的拷問和究詰,卻向縱深處掘進。他進一步發現,這個失落和分裂著的自我,不僅無法安頓于歷史運動和現實關系中,而且他將隨波逐流,他就生存于舊時代和舊世界中,宿命般地烙印著過渡時代的特征和“人類”的特征,宿命般地烙印著一切舊的痕跡:他就是這樣的歷史關系中的一分子——由于清醒地意識到自我困窘局狹的歷史處境,魯迅最終走向了對自我的徹底否定:原來這是一個現實自我,這個自我就是一個舊世界的生存者,并以這種方式“安頓”于歷史關系中!這是一個新的發現,是對自我的一個新的“定位”。這一發現使我們窺見了魯迅歷史意識的另一種趨向:魯迅一方面自詡為舊世界的批判者,他感到“從舊營壘中來,情形看得較為分明,反戈一擊,易制強敵的死命”⑦;然而另一方面,正因為從舊營壘中來,又背負著古老傳統的“鬼魂”,擺脫不開,深陷于歷史與現實中⑧。他儼然一個叛逆者,然而現在這個舊世界的叛逆者同時也是一個舊世界的生存者,猶如同體的雙胞胎,這是一個自我的兩面,前者甚至以后者為存在的依據。這是一個巨大的諷刺,一個大“喜劇”。對自我的這一面的發現,同樣是在魯迅歷史意識的介入之下產生的;同樣地,也因為這一歷史意識的燭照,在《野草》中就出現了一個特殊景觀:一個舊世界的叛逆者對一個舊世界的生存者的偉大審判!在談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時,魯迅說:“他把小說中的男男女女,放在萬難忍受的境遇里,來試煉它們,不但剝去了表面的潔白,拷問出藏在底下的罪惡,而且還要拷問出藏在那罪惡之下的真正的潔白來。而且還不肯爽利的處死,竭力要放它們活得長久。”⑨對抒情主人公反復地“抽打”,發掘出其“靈魂之深”的情形在《野草》中也發生了,而且就發生在魯迅關于自我及其心靈世界的拷問中!

在《求乞者》中,“我”為什么自喻為“求乞者”呢,并且“我將得到自居于布施之上者的煩膩,疑心,憎惡”呢?它昭示出:對“求乞”這樣一種生存方式,魯迅能夠否定它,但是他卻不能完全離開它、擺脫它。從憎惡求乞者到自喻為求乞者的心理變化表明,魯迅悲哀地看到了自我受制于歷史和現實的悲劇性存在:不僅無法斷然地割斷與歷史千絲萬縷的深刻聯系,而且整個舊世界的沉重陰影注定要他背負。魯迅說:“我所憎惡的太多了,應該自己也得到憎惡,這才有點像活在人間;如果收到的乃是相反的布施,于我倒是一個冷嘲,使我對于自己也要大加侮蔑。”⑩自喻為求乞者,就是對現實自我的一個無情的冷嘲和羞辱。

同樣,在《狗的駁詰》中,為什么當狗歷數“愧不如人”的“理由”時,“我”羞愧惶恐,面對“狗的駁詰”,“一徑逃走”呢?這時候,狗“言”以更無情的“坦率”徹底摧毀了“我”作為“人”的同類的自信心,同時也喚起了他不易覺察的深藏于內心的負罪感——一種盡可以排除在狗類之外,卻不能抹掉現實中“人”的特征,劃歸在“人類”之外的地位,以及作為這種歷史處境中的“人”的家族的一種原罪式情感。因此,他無法減輕自己的“罪責”。由此產生了魯迅的原罪意識——一個社會叛逆者的自我對一個社會生存者的自我所進行的殘酷無情的審判。因此,魯迅常常對這個深陷于現實之中的自我自譴自責,“大加侮蔑”,表現出一種難堪的自我嘲弄感。把自己喻為“求乞者”,對“狗的駁詰”無以對答,逃之夭夭,透露出魯迅內心中的自責。這使得魯迅的自我帶有一種自卑荒誕的色彩,并不那么圓滿,而是分裂著的。魯迅說:“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否定的東西當然屬于無價值的,所以這類散文詩具有了喜劇性質,具有了諷刺性色彩,然而其喜劇效果的取得卻源于一種自我嘲弄感,就是說它不是像一般喜劇那樣,是指向他人的、客體的,它是指向自我的,是關于自我的一種定位、評價,一種否定性評價。

因為與歷史現實的“同謀”關系而引發的“罪感”,魯迅對現實中自我所扮演的這一角色厭惡而痛恨,甚至毫不可惜它的毀滅和死亡,他要造一座“墳”,決絕地“埋掉自己”。這類散文詩的情緒趨向是殘酷的。進一步說,當魯迅以少數對抗多數、以個人向社會挑戰時,當魯迅愈來愈感到自己作為一個先驅者與整個社會不可調和的尖銳對立時,他也愈來愈悲哀地感到自己身上的整個舊世界的沉重陰影,因而也愈加使魯迅看清了自己渺小的現實存在。在這里,魯迅歷史意識的產生和形成是與他對歷史、現實——尤其是與其對自我的重新定位分不開的。從《題辭》、《影的告別》中可以發現,魯迅自認處在一個具有過渡性特征的時代,而且是一個大轉折的時代。魯迅認為,生存于這樣的過渡時代和歷史文化中,就只能以這種歷史條件為前提,只能扮演一個不新不舊、亦新亦舊的過渡性角色,這個屬于并生存于舊時代的自我,其歷史歸宿是與整個舊世界一起滅亡與朽腐。意識到自我的不可避免的局限和死亡是痛苦的,它基于魯迅對整個歷史條件所決定的人的悲劇性生存方式的刻骨銘心的洞悉之上,是其直面慘淡人生的產物——不僅看到自己與整個傳統社會勢不兩立的對抗和沖突,而且看到自己與整個傳統社會深刻而內在的聯系,這才是真正的覺醒和自覺,這才是一種充分意義上的現代反省意識。

《野草》的寫作出于“看清自己”、自我調整的需要。看清了自己,并非要“醬”在其中,憂戚無度,而是要尋出一條路來,要從巨大的自我懷疑和絕望中走出來,在自我悲劇性的歷史命運中作“絕望的抗爭”。這同樣體現著魯迅的歷史意識,同樣需要魯迅從歷史發展的角度看待自我的歷史歸宿和人生選擇。在《野草》中,這種歷史意識不僅表現在魯迅敢于將解剖的利刃刺向自身,敢于直面自我悲劇性的歷史命運;而且,它還表現在:魯迅驚人地跨過了內心的懷疑和絕望,決絕地從幽閉的“心獄”走出。過客前行的指向和歸宿固然是“墳”(死亡),但是在荒墳上卻開出了野薔薇——這就是魯迅悲劇性的人生選擇:在自我必然的精神上的死亡中獲得新生。可以說,正是從否定與肯定、死與生、生死共存而又相互滲透相互轉化的辯證統一關系中,魯迅達到了對歷史和現實深刻透辟的把握,并最終在歷史發展的鏈條上確定了自我的歷史位置和人生價值追求。這種在歷史發展的鏈條上孜孜不倦地探求自我歸宿和人生真諦的意志和信念,構成了《野草》歷史意識最基本的內質。

如此,同樣在《淡淡的血痕中》,一種新生的力量也在成長著。那個沉滯板結的世界終于被打破了,碎散了,其標志就是: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間——這是一種嶄新的力量,雖然它還十分微弱,是剛剛萌生著的一股力量,但是它的代表——叛逆的猛士卻是在廢墟和荒墳中、在深廣和久遠的苦痛中、在重疊淤積的凝血中成長起來的;所以他不抱有任何空洞廉價的幻想,恰恰相反,他是在現實的層層淤積的凝血壓得他喘不過氣的時候出現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又是深厚的、有力的、強大的:“造物主,怯弱者,羞慚了,于是伏藏”。人類世界恒常的天平終于傾斜了,歷史運動中終于出現了一種新的聲音;這是叛逆的猛士的聲音,它將擴散、輻射,以至于最終彌漫于整個天宇:“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變色。”而且魯迅是這樣的一個人:在他的一生中,他始終關注著現實的變動,一直執著地力圖捕捉真正的聲音。更重要的是,對于一個真正的思想者,尤其是對于一個對所謂的“歷史進步”抱有悲觀主義的孤獨的探索者來說,現實中哪怕是極微小的變動、極微弱的聲音都能激起他濃厚的興趣;他觀察、思考著,而且體知著。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正是有了這樣的思想基礎,“三·一八慘案”作為一個偶發的事件,卻激起了魯迅百感交集的情懷,他收斂了他的憤怒和悲哀以后,他沉靜著,在象征的帷幕下對歷史與現實、人類命運和個人作用作了重新思考,并且及于其世界觀人生觀歷史觀的變遷、調整。至此,我們發現這樣一個偉大壯闊的景觀:魯迅沉入于歷史中,他觀念中的世界封閉而可怖,他的自我退卻了分裂了;魯迅突入于現實中,他眼中的或一部分人生是綽約而粗暴的魂靈的絕叫,因而他生存中的世界真實而躍動,這給了他力量和自信,他的自我又重新聚合了。

這種打破歷史運動恒常狀態的挑戰舉動,這種將個人“鍥入”歷史運動中的努力,還在繼續,還在彌漫,還在擴大。所以,魯迅要決絕地“復仇”:以自己的“干枯”作代價,使“路人們”無戲可看,因無聊而死滅(《復仇》);在大痛楚大沉酣中,玩味以色列人釘殺“神之子”的悲哀,在對被驅逐被侮辱的痛苦回味中開始了決絕的抗爭(《復仇(其二)》);老婦人赤身裸體地立于荒野之上,“遺棄了背后的冷罵和毒笑”,以一種罕見的、世間少有的意志和力量舉起了復仇的雙手,直斥這無愛的人間,于是,荒原般的人間為之變色,天空和荒海也一同震顫(《頹敗線的顫動》)!凡此種種,都體現為魯迅“鍥入”歷史過程的愿望和努力,鐵板一塊的思想環境和吃人關系,模糊性的“無物之陣”,只能更激發著挑戰者的精神力量,于是才出現了先驅者向社會的全面“復仇”。

魯迅以這種方式“鍥入”了歷史過程。

如此,一個“新我”出現,并站起來了!在其前(至少在魯迅的歷史觀念和時間觀念中),歷史是靜止的,時間是凝固的,但是《野草》出現了,這樣的一個靈魂出現了,這樣的一個自我出現了,這個自我與歷史運動是既沖突又一體的,而魯迅正是從這樣一個自我及其心態來透視和看待歷史過程的,于是,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景觀也出現了:這個自我的存在打破了、攪亂了歷史運動的沉靜和恒態,歷史動起來了,活起來了,因而歷史也被吹進了生命的氣息,有了可把握的內容。

顯然,魯迅的這種歷史意識有其偏執性的特征。歷史運動的沉滯性成為魯迅判斷人類活動和任何事物的基礎,因此,不僅外在的社會變革進入其考察的視野,而且個人活動及其作用,尤其是少數先覺者及其活動更是被魯迅作為新生事物納入其評估的范圍。在現代中國,這些先覺者是少數,他們要對民眾進行啟蒙,灌注理性,然而卻歷史地落入了由社會大多數所構成的封建思想的汪洋大海中,他們只能以少數戰取多數,以個人向社會挑戰——這幾乎是所有改革者宿命般的歷史悲劇。所以,在這一挑戰中,他們飽嘗了人間和人生的況味,刻下了他們粗糙而沉厚的靈魂印痕。一部《野草》,就是魯迅對這一靈魂印痕的“撫摩”。在其內質上,它是對于人的生存和自我的生存深切“體味”的結果;在其形式上,則表現為個人與歷史運動的分離、矛盾和沖突,個人力圖改變歷史運動的軌跡,并在這種改變中,將個人“鍥入”其中。而魯迅注重的是個人對歷史運動的反抗,作一種絕望的抗爭;魯迅認為,只有反抗,才能開拓出個人的生存空間。能否就在現實中,能否就在“現在”,為先覺者爭取生存的空間;先覺者在為民族為大眾奮斗時能否也為自己開拓出一片新天地,將自己的生存同時“安插”在這一奮斗過程中,是魯迅最為關注的。魯迅說:“我要借了阿爾志跋綏夫的話問你們:你們將黃金時代的出現預約給這些人們的子孫了,但有什么給這些人們自己呢?”(11)魯迅始終認為,這些先覺者不但應有為社會做貢獻的“為他”的權利,也應當有自我生存、自我發展的權利。顯然,這是一種嶄新的歷史意識。魯迅歷史意識這一深湛的特點,不僅使魯迅與其前的仁人志士區別開來——他們的人生往往被一個外在的權威和偶像所充填,而幾乎沒有自己的生存空間,或者說他們的生存空間與儒家內圣外王的追求是一體的。而且,也使魯迅與同時代的思想者有了分別。他們與前人不同,他們是新思想的獲得者,然而他們一味地“販賣”新思想;與前人一樣,他們就生活在新學說里,學說的邊界就是他們生存空間的邊界,所以在這種販賣中,他們獨獨忘記了為自己開拓出一片真正的生存空間。而且,他們從來沒有意識到,在他們樂觀地呼喚著的歷史進步中獨獨沒有他們的生存空間,從來沒有意識到他們的生存不僅附著在表面,而且本身就是虛幻,所謂隨波逐流而已。這樣,就出現了一個思想史上的價值判斷問題:在現代中國,誰在為全體“人”的解放而奮斗的同時,又為自己開拓出一個人生空間,也將自我鍥入整個歷史運動中,占據著一片自我生存的空間,誰就是真正的“生存者”,真正的“人”;而其思想的影響和價值,是與其開拓的人生空間的大小成正比的,猶如秉燭夜行,他所燭照的空間既是其生存的舞臺,也是歷史的天地,歷史因了這些光照才有些微明,深邃的黑暗才得以洞穿,空洞的歷史過程才注入了內容,才有所謂的進步和發展。在這時——也只有在這時,自我的人生才有了附麗,并因其灌注于真正的歷史運動中而更沉實深厚,更經得起銷蝕和打擊。所以,在現代中國,對于一個思想者而言,能否建立起真正的歷史意識至關重要:其思想能否在現實中植根、生長,有賴于這一歷史意識;能否從蕪雜繁復的現象世界中觀察、辨析事物的真面目,能否在“人海的底里”傾聽人的“寂寞地鳴動”,有賴于這一歷史意識。在《野草》中,魯迅建立了這種歷史意識,并在其燭照之下,開辟出一片自我生存的空間,這片空間的存在昭示出:在“猛士”的眼中,世界并非鐵板一塊,只要有“猛士”出現,世界就可能運動起來。

①參見錢理群、汪暉、孫郁、解志熙、徐麟等相關著作。

②相關的雜文有:《記念劉和珍君》、《無花的薔薇之二》、《空談》、《可慘與可笑》、《大衍發微》等,均見《魯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③《〈自選集〉自序》,《魯迅全集》第4卷,第456頁。

④魯迅所體認的虛無,與存在主義者如雅斯貝爾斯價值論意義上的虛無稍有不同。魯迅首先發現了自我的一切失去了意義,由懷疑自我而懷疑啟蒙,而懷疑生命,并最終走向了黑暗和虛無。——不是由外在的上帝(基督教)賦予“人”以意義,而是由自我賦予“自我”以意義。參見熊偉主編《存在主義哲學資料選集》,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513—530頁。

⑤《300321·致章廷謙》,《魯迅全集》第12卷,第9頁。

⑥孫周興編《海德格爾選集》(上),上海三聯書店1996年版,第221頁。

⑦《寫在〈墳〉后面》,《魯迅全集》第1卷,第286頁。

⑧《我還不能“帶住”》,《魯迅全集》第3卷,第243頁。

⑨《陀思妥夫斯基的事》,《魯迅全集》第6卷,第417頁。

⑩《我的“籍”與“系”》,《魯迅全集》第3卷,第83頁。

(11)《頭發的故事》,《魯迅全集》第1卷,第465頁。

(作者單位:青島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 韋 平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久久免费精品琪琪| 久久免费观看视频| 精品91在线| 亚洲日本中文字幕乱码中文| 精品一区二区久久久久网站| 亚洲精品无码高潮喷水A| 欧美a级在线| 99久久免费精品特色大片| 亚洲男女在线| 国产99视频在线| 成人一级免费视频| 日韩第一页在线| 国产极品美女在线观看| 四虎国产精品永久在线网址| 精品久久香蕉国产线看观看gif| 全免费a级毛片免费看不卡| 亚洲精品在线影院| 免费一级毛片在线播放傲雪网| 欧美第二区| 亚洲男人的天堂在线| 无码在线激情片| 久久久亚洲色| 天堂在线亚洲| 无码日韩人妻精品久久蜜桃| 热99精品视频| 亚洲国产高清精品线久久| 久996视频精品免费观看| 久久免费观看视频| 国产成人a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精品伦视频观看免费| 免费激情网址| 黄色一级视频欧美| 免费高清毛片| 国产成人1024精品| 精品欧美日韩国产日漫一区不卡| 毛片卡一卡二| 一本大道香蕉中文日本不卡高清二区| 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电影| 一级在线毛片| 国产亚洲第一页| 亚洲清纯自偷自拍另类专区| 制服无码网站| 国产欧美日韩va另类在线播放| 人妻丝袜无码视频| 亚洲Va中文字幕久久一区| 亚洲一级毛片在线观播放| 亚洲人成网18禁| 四虎国产精品永久一区| 四虎影视无码永久免费观看| 欧美日韩理论| 国产在线精彩视频论坛| 国产精品七七在线播放| 91久久精品国产| 国产精品视屏| 午夜精品福利影院| 玩两个丰满老熟女久久网| 欧美日韩亚洲综合在线观看 | 成人日韩视频| 精品亚洲国产成人AV| 真人高潮娇喘嗯啊在线观看| 亚洲欧美一级一级a| 中文字幕亚洲综久久2021| 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免费看| 996免费视频国产在线播放| 999精品色在线观看| 在线观看国产精美视频| 久久青青草原亚洲av无码| 宅男噜噜噜66国产在线观看| 中文字幕在线不卡视频| 五月丁香在线视频| 福利一区在线| 亚洲欧美在线综合图区| 成年人国产网站| 九九九精品视频| 伊伊人成亚洲综合人网7777| 三区在线视频| a色毛片免费视频| 国产美女久久久久不卡| 久久久亚洲国产美女国产盗摄| 一级不卡毛片| 久青草国产高清在线视频| 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