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茂林：中國私營鐵路第一人

下午5點，被冬日的夕陽籠罩著的是萊蕪鋼城區的一處建設工地。

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空曠場地，一段低矮的長約數百米的圍墻，里面到處是堆積的泥土，不遠處高聳著黃色的巨大行車，它的巨臂上寫著萊蕪市東燁物流有限公司，似乎在悄悄地提醒著人們，這里將是個未來充滿著工業化景象的地方。

太陽快落山了，青灰色的天空下，一排排的枕木向遠方延伸，一群民工正在加熱一種深綠色的黏稠狀液體，他們小心地把它灌注到枕木兩邊的螺絲孔里。幾天后，這些枕木上將鋪設上嶄新的鋼軌。

幾年前，這里還是一片荒地，那時的吳茂林已經暗暗相中了它。

壟斷行業的私人開口

農民吳茂林并沒意識到他所做的事情具有怎樣的意義，也從沒想過會因此出名。他只是在國家政策允許的情況下，在鐵路這樣的壟斷行業劃開了一條屬于私人的口子。

“國慶節期間回村，遠遠就看到了那架行車。”在天津港打工的村民王小龍的家就在工地附近，他告訴筆者，“能吊起幾十噸的大型行車一般只能在火車貨場和碼頭才能看見，突然在家門外的曠野里看到它，很吃驚。”

當他了解到這里將很快建設成鐵路貨場后，已經不打算再回天津，他知道，在這里找份工作，就再也不用背井離鄉了。

讓王小龍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叫吳茂林，今年44歲，是鋼城區艾山街道辦事處徐家莊人。

2005年11月11日，筆者在鋼城區一個叫城子坡的地方見到了吳茂林。他個子不高，前額略微有些禿頂，身著黑色的長袖條紋襯衣，開著一輛富康來接筆者。雖然他現在是兩個私營物流企業的總經理，但他說：“歸根結底自己還是一個農民，用車不能太張揚，夠用舒適就行。”

他很滿意當地的政策，說自己用不著像山西煤老板那樣購置豪華車，“他們不那樣從銀行根本貸不來款，而我在這里得到了當地銀行的支持。”

“在鐵路線上開一個口子，修建一段屬于自己的鐵路。”這個想法其實已經折磨了他三年。那時，他就有了建鐵路專運線的想法，但由于國家對鐵路的壟斷經營和環境等方面的制約，他的這一想法一時不能付諸實施。

隨著萊鋼鋼產量突破千萬噸帶來的物流量的增加和自己實力的增強，特別是今年國家放開鐵路建設經營，準許非公資本進入，他看到時機成熟，便于今年3月份打報告到萊鋼，要求從萊鋼專運線上開口，建設一條鐵路專運線。

“這條鐵路專運線修好之后，將連接到萊鋼的鐵路專運線上，并通過萊鋼專運線連通磁萊鐵路。” 他笑著告訴筆者，修建鐵路、建設鐵路貨場的想法完全是受到山西人的啟發。“這幾年在山西做煤炭生意，看到當地人租用鐵路貨場發貨，一個規模不大的貨場，每年的盈利就數百萬元。”他說，“我也一直想做這件事情，一直在等機會。”

“現在，我更希望山西人知道吳茂林修鐵路的事。”他向筆者打聽山西新聞界有沒有媒體圈的朋友，“守著萊鋼，我早就盯上了山西的煤炭資源。”

“再過一個月，我的鐵路就鋪設好了。看到沒有，那架行車覆蓋面積24000平方米，行車軌道兩旁各鋪設一條鐵路專運線，可以內部環行。”他指著一片空地得意地說，“那里要蓋一座辦公樓，鐵路建好后的工作對我來說更有挑戰性。”

“喜歡掙錢，自己花著舒服”

做了一件這樣有時代意義的大事，吳茂林的初衷很簡單，就是掙錢。這個原始的欲望背后，是他成長過程中多年的貧困。

“什么力量讓你耗費巨資修建這條鐵路?”

“掙錢。”吳茂林面對筆者，毫不掩飾自己的愿望，“靠自己在物流行業多年的誠信聲望掙錢。”

筆者帶給他幾本刊物，看到刊物上那些名聲顯赫的人，他突然顯得有些局促，不停地用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在本地，我倒不太在意別人是不是了解我，我更看重的是山西。”

他在無意識中，已經多次重復了這句話。

此時，這個男人的眼中有一種期待，在山西那個叫介休的地方，曾經讓“狂喜”的他知道了掙錢的滋味。這始于他內心深處從小就烙下的貧困印記。

在今天看來，那仍是一種恐怖的景象。

1961年，美國老百姓基爾比和諾依斯發明了集成電路，而當時的總統肯尼迪正和卡斯特羅在古巴掰手腕。這一年，一場饑荒正在中國大地蔓延。在中國東北撫順，吳茂林出生了。此時，他不知道，中國北部的前蘇聯正在進行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核試驗。

一年后，吳茂林和父母遷移回到了山東萊蕪徐家莊。

“就是感覺窮！”即使在父親擔任生產隊長的日子里，吳茂林印象里也只留下了天天吃大白菜的悲慘記憶，他說：“有一年，臘月28夜里家里竟然燉了一鍋帶肉的白菜，我和幾個弟弟在第二天狠狠吃了一頓，沒想到臘月30一天都不想吃飯，初一上午還覺得惡心。”

這樣的日子伴隨了他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

1980年他初中畢業，僅僅因為家里拿不出一床被子和一個蚊帳，他失去了上萊蕪四中的機會，只能在一個聯辦中學里勉強上完了高中。

村子離萊鋼太近了，1982年，高中畢業的吳茂林成為了一個標準的中國民工——他靠給萊鋼的一個單位砸鐵謀生，那時，他一個月能掙二十多元人民幣。這樣的收入已經讓他欣喜若狂。

“有了錢，我就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啦!”吳茂林此時的嘴角上流露出了當年的那種得意，“第一個月一開工錢，我就買了4個豬蹄吃，后來還買了豬頭肉。”

他說那種感覺很幸福，盡管很短暫，但他知道那是錢帶給他的。“喜歡掙錢，自己花著舒服。”那時，他非常希望自己能有一輛摩托車。

后來，他參加了鎮里辦的起重隊，靠給別人搬運設備，吳茂林和他的家人在當時的條件下繼續艱難地活著。“1986年春節，家里窮得連條帶魚都買不起。”此時，已經成家的吳茂林不得不搞了一個小型養雞場，希望能增加收入，但后來雞死了不少，“沒有賺到錢，倒是吃了不少雞肉。”說到這里，吳茂林笑了。他說自己已經再也不能忍受貧窮的滋味了。

一個農民物流業的財富雪球

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從“北京130\"到145節火車皮，從深圳到山西，吳茂林不斷買車也不斷賣車，倒騰蔬菜也倒騰生鐵，將自己在物流行業的雪球越滾越大。

1988年，吳茂林和親戚合伙買了一輛“北京130”跑運輸，竟然賺了3000元。那一年，他學會了開車，實現了他當司機的夢想。“這是我當時做的最了不起的事情。”

后來賣掉“130”，換了一臺拖拉機，用它拉沙子掙錢。干了將近兩年，他才掙了4000元，剛夠還車錢。然后是開小飯店，沒賺多少錢，“但結識了一大批人。”他說。

以后，他始終走不出跑運輸的怪圈，又花7000元購進了“躍進131”，從當地的廢品收購站回收廢鋼，再轉賣給萊鋼。這樣日夜勞作干了兩年，最后竟然賺了十二萬元。

賺到錢后還是買車，這回是“解放加長型”，來往于山東和深圳之間，販運蔬菜。開始他每年能賺十幾萬，跑一次深圳就能賺一萬元。隨著市場風云突變，一次只能賺兩三千，吳茂林不得不再次動了賣車的念頭。

這時，萊鋼突然急需大量的生鐵。得到消息的吳茂林開始到河北去找生鐵。在經過無數次的奔波后，他發現山西的生鐵價格竟然和本地的差別非常大，激動不已的他和親戚湊了50萬元奔赴山西。

剛到山西的吳茂林沒有逃過當地人的眼睛，“成群的騙子們整天圍著我轉，就看中了我的錢。”他說，“通過自己的努力，找了一家比較有信用的單位把這事辦妥了。”

那一次，吳茂林取得了大勝。從山西侯馬發運站，他用廂式貨車，一個月發了20節車皮的生鐵到萊鋼，賺到了他有生之年的第一桶金。

2001年，回到萊蕪后的吳茂林，無意中在萊鋼銷售部看到一個紅頭文件，上面說“焦炭告急”。已經熟悉了車皮調配計劃的吳茂林決心做全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在全國焦炭緊缺的情況下，第一個私人利用國家車皮發送焦炭。

當時，他抓住機會，以質量好、價格適中、發貨快捷贏得了商機。145節車皮焦炭順利發往萊鋼，他因此也獲得了巨大的利潤。

2003年5月，發生了一件事，他的妻子去世了。這對他的打擊是巨大的。他注銷了自己的公司，放下每月凈賺百萬元的生意，前往上海、廈門等地。

“我天天坐在海邊看海，什么也不想。”吳茂林說，如果不中斷生意，他到今天的積累將是非常驚人的一個數字。

在山西到上海的火車上，他結識了一對老夫妻，對方解開了他那團近乎混亂的心結。此時，他已經不愿再回到萊蕪生活，再次前往山西。

私營鐵路之后的大野心

在別人看來，吳茂林的確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實際上這個小個子農民還有更大的“野心”和夢想。

“2005年初，萊蕪鋼鐵集團有限公司鋼產量已經突破千萬噸，萊鋼自身的運力已經不能滿足生產需要。”為此帶來的物流量，讓平時喜歡閱讀企業管理和企業成功案例等書籍的吳茂林看到新的機遇。

“在鐵路上‘開個口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吳茂林想了一個“曲線救國”的辦法，讓他所在的艾山街道辦事處出面打報告。

“我是個農民，我知道人家不愿意和我打交道，如果讓街道辦事處出面事情就會好辦點。”吳茂林有著農民的狡黠，他說，“把鐵路和萊鋼的專用線接起來，實際就是和磁萊鐵路接上了。” 他十分清楚，這樣做可以不必經過鐵路部門的審批，只需萊鋼批準就可以了，程序被大大簡化。

3月份，街道辦事處的報告打到了萊鋼，要求從萊鋼專運線開口，建設一條鐵路專運線。吳茂林為此還特地找山東省冶金設計院為鐵路專運線設計了圖紙。

7月，鐵道部出臺七大措施支持非公經濟參與鐵路建設運營，也就在當月，萊鋼批復了他的報告。

“我很感激萊鋼。”吳茂林說，“萊鋼的人很清廉，我希望能為他們服務。”

8月底，吳茂林便開始挖鐵路路基。同時請了萊鋼的專業隊伍準備鋪設鐵路。

與此同時，好消息不斷傳來。

“真誠歡迎各類投資者參與中國鐵路建設。”2005年9月，鐵道部副部長陸東福這樣說，中國鐵路目前完成的旅客周轉量、貨物發送量、貨運密度和換算周轉量均為世界第一位，稱得上是世界上最繁忙的鐵路，“盡管如此，隨著中國經濟快速發展，鐵路運輸需求也迅速增加，運能始終處于十分緊張狀況。”“建設貨場加鐵路專運線，等于萊鋼不投資就擁有了一個貨場，這符合萊鋼的產業政策。”吳茂林告訴筆者，他的物流業務以服務萊鋼為主，比重將占六成以上。

走在松軟的土壤上，吳茂林說，“每根枕木就得100多元，這段1500米的鐵路，已經投入了400萬元。”整個鐵路貨場的投資將達到4000萬元，現在已經投入了1000多萬元。

“個人修鐵路要算清楚帳，如果是國家投資，恐怕一億五千萬也拿不下來。”吳茂林說，花費巨資建鐵路，就是看中了火車運價至少比汽車運價節省三分之一，“特別是現在物流業競爭激烈，汽車運輸業由于油價上漲，公路限載和物流公司的增多，同行的激烈競爭，利潤已降到了低點，做鐵路運輸前景更好。”吳茂林經過計算，發現鐵路是內地降低運輸成本的唯一辦法。“專運線建成后，年吞吐貨物量可達200萬噸以上，二至三年即可收回成本。”

吳茂林從小就佩服做事精明的人，他內心深處還有一個“野心”，他要把貨場發展成為區域的物流中心。他說自己是個倔強的人，但更是一個誠實的人。

“萊蕪地處山東腹部，輻射面寬廣，有了這樣一個屬于自己的鐵路貨場，做起物流就更方便。”吳茂林早已經將眼光盯上了山西的煤炭、萊蕪的鋼鐵、山東日照進口來的鐵礦石。

他說自己修建鐵路和貨場就好比有了槍，但如何用它來拼搏、打仗，還得下大功夫。

“這個鐵路修好后，你還有未來的打算嗎?”

“如果可能，也許還會建設一座摩天樓。”這個小個子男人說，“最大的愿望還是想再修一條能夠連接國家鐵路主動脈的支線，至少得幾十公里長吧，那才是真正的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