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節離我們越來越遠了,記憶卻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幸福與悲傷對一個孩子來講,曾經是多么驚天動地不可磨滅的詩篇。
好奇心的慘重代價
張京紅
五十年代:以延安第二保育院為前身的六一幼兒院對孩子的保健護理有著一套嚴謹的制度。
四十年后走進“六一”感覺都變了。只有西南角的一棟老房子沒有變,青石板的屋頂,灰墻綠門窗,古樸典雅,親切熟悉。
四五歲的我只能看到柏樹墻、桃樹林的環抱中,隱約露出1/3的房屋輪廓,顯得十分奇特,伸頭探腦地想弄個明白。大人們連忙制止:那是隔離區,不能去。見我似懂非懂又告知,就是小病房。以我當時的見識,對綠蔭環繞的病房當然新奇。每有機會從此路過都會多看幾眼,可惜的是柏樹墻蜿蜒曲折,桃、梨樹層層疊嶂,看清里面是難上難——探求的欲望卻由此而生。
大概是流感來了,班里許多小朋友喊發熱,老師忙著給小朋友量體溫,于是我也撩開被子好不容易得了感冒。試表的結果是如愿住進了小病房——我的好奇心終于得到了滿足。同屋有一位大班的女孩告訴我許多事,記得住的就是:她已住了多日,馬上就要出院了。果然一天下午她高興地進來說她要走了。兩個人的小屋就剩下我一人!沒事!掐著指頭算該回家了(六一幼兒院是兩周接送一次)可是阿姨進來對我說你感冒發燒不能回家!臨走還丟下一句話:一個人睡怕不怕? (現在想起來,這也是教育方法之一)一人獨處——郁悶!兩周+兩周一個月回不了家——大郁悶!!我的探求之旅代價慘重!當時都不知是怎樣熬過來的。
按我的閱歷也算是一個走南闖北的人了。各地的風味小吃我都會凈手漱口地嘗一嘗,謙卑恭敬地訪一訪。只是新鮮的玫瑰糖包的心愿至今未了!怎么嘗都感覺不對!同行和陪伴的友人極為不解:你到底要哪種味道才能滿意?問題問得明白,我卻二二乎乎答不出來。回到六一幼兒院陳年記憶才有了結果。
童年的記憶里六一幼兒院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花果園。紅白相間的桃花梨花給我們帶來的春天美景,兼作路墻的玫瑰花叢讓我們這些淘氣包無從穿越。藤蘿架的紫花長廊是夏日遮陽的好去處。享盡了視覺上的眼福,口腹之樂才能永生不忘!吃飯了——玫瑰糖包中鮮艷的玫瑰的花瓣清晰可見,紅紫色的花瓣在白面的包裹下比綠葉的襯托更加鮮美,加之精心配制的輔料散發著濃濃的玫瑰香味,吃上一口終生難忘。致使多年以后再也沒有品嘗到此種味道。有句俗語,秀色可餐。這里是:游園賞花,飯中吃花。映在腦海,食在腹中。童年記憶,終生難忘。
就好出風頭
金 燕
六十年代:和時代一樣奔放的童年,無拘無束,陽光燦爛。
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文革還沒結束。當時父母在中學當老師,我的童年就是在學校的幼兒園度過的。幼兒園阿姨們也經常放羊般地讓我們一群教師的孩子撒開了在校園里亂跑。
城里的大字報鋪天蓋地,可我爸爸媽媽的學校好像一直不與時俱進,照常上課。學校是幾排工整而有些破舊的平房,窗子和木板門經常東漏西碎的。我經常爬在掉了一塊門板的教室門上看媽媽講課。有時候會突然情不自禁地推開門,沖著里面大喊一聲:“媽……”引得全班學生哄堂大笑。我成了校園里無人不識的小名人。
學校里有幾個籃球架子,不懂恐高癥的我經常順著籃球架子爬上爬下,從來沒有失足掉下來。有一次,看見一個廢棄的籃球架子被搭在教室的房檐處,我就順著架子爬了上去。坐在坡型的房檐邊,那叫一個視野開闊啊!我不禁得意地將懸空的雙腳蕩來蕩去,全然不懂什么叫危險,只是為引來越來越多的圍觀者而洋洋自得。
不一會,有好事者叫來了爸爸。爸爸小心翼翼地叫我下來,我風頭還沒出夠呢,不想下去。爸爸一直耐心地引誘,我趁機跟爸爸討價還價,“我下去你給我什么獎勵?”爸爸心急如焚,但卻假裝輕松地說,“你要什么?”我于是謹慎地在心里痛苦抉擇了一番,大聲說:“我要那種菱形的帶砂糖的餅干!”其實那是一種很粗糙的餅干,跟現在小朋友吃的沒法比。可當時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我就特羨慕別的小朋友吃餅干時,故意不一下子吃完,而是把砂糖粘得滿嘴唇都是,然后一點點當著我們的面用舌尖把唇上的砂糖舔進去。我都羨慕得想哭。
爸爸當機立斷地答應了。于是我很有成就感地順著鐵桿子爬了下去。還沒等我張嘴索要報酬,一向溫和的爸爸就“咣”地一腳踢在我的小屁股上。那是爸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我當時就哇地一聲哭開了。當然,后來我還是如愿以償吃到了菱形帶砂糖的餅干。這讓我覺得那一腳挨得非常值。
我因為嗓音洪亮有幸加盟了全縣中學的一次文藝匯演。在一個烏煙瘴氣的大禮堂里,群眾非常散漫,無論表演什么節目,下面都嗑瓜子的嗑瓜子,抽煙的抽煙,嘮嗑兒的嘮嗑兒,亂哄哄一片。結果到我上場的時候,下面突然靜了下來。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我這個當時只有四五歲的小演員身上。我一點都不怯,扯開嗓子就唱“我是公社小社員呀小呀小社員……”,第一段唱完了,我突然想起,是接著唱呢?還是應該直接下去?這對那時的我是一個重大命題。我就站在舞臺中央拼命思考。下面的人愣了一會,開始發笑了。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把小短裙子掀起來擋住了臉。臺上的笑聲和掌聲就像打雷一般要把房頂給沖破了似的。我露出臉,不解地看著他們。正狐疑之間,我崇拜的雷叔叔從側幕沖了上來,一把把我給抱了下去。
當時挺欠抽
田 穎
七十年代:標榜個性和創造力的時代開始了。
幼兒園里的我像方槍槍一樣欠抽,愛抓小女孩辮子,愛掀小女孩裙子,嘴唇上面總掛著兩條大青鼻涕,快吃到嘴里時,“涕溜”一下再把它吸回去。如此往復,煩了就抹在大花套袖上,干了之后在太陽下直閃光兒。
那時候我十分熱愛考古,天天率領小朋友們在樹下挖土,挖到碎瓷片就當是頭骨,挖到破木板兒非說是文物。
我對晶瑩剔透的東西都異常感冒,比如:我們幼兒園花壇沿上的馬賽克。那時的我會找一個沒人的時候,先是帶著江爺爺一樣的大黑框眼鏡對它們仔細鑒賞一番,找那種質地松軟、色澤華麗的“獵物”下手,然后就用我那屢試不爽的綠頭膠鞋從上往下那么一磕,塵土飛揚過后,馬賽克不見了,然后再偷偷將它們埋在樹下,第二天仍帶領小朋友們去挖,很得意地告訴他們這些是我尋到的“文物”,搞得大家對我異常崇拜。直到漸漸地老師發現以前絢麗的花壇沿已然傷痕累累,斑駁的馬賽克橫尸遍野,我的考古夢才告一段落。為此我也在廁所中度過了有“教育意義”的一天一夜。
現在特別懷念我們舉著大蟲子嚇得女生吱哇亂叫,懷念我們逮蜻蜓、捅馬蜂窩的那段時光。很難以想象,那次我蒙頭逃跑的時候,初吻獻給了一只馬蜂,因為它和我蒙在了一起。
如今當我再也不能心無雜念地拉著小女孩的手,再也不能被欺負后就說“我可是三道杠”,再也不能興高采烈地拿著小紅花等著父母來夸我,再也不能犯錯后用孩子最有殺傷力的武器——眼淚來解決問題的時候,我才發現似乎總也長不大的我們突然間就這樣子長大了,然而那段看上去不美的皮打皮鬧的幼兒園時光,其實很美……
憑什么老惹我哭
宋 穎
八十年代:教育者依然還處在蒙昧的自然狀態中。
女作家三毛在記錄童年的文章中寫過:“我小學四年級以后的時光,回憶起來總像蒙著一層灰色的霧。”跟我差不多。
我屬于中國第一批獨生子女,在襁褓中就被長輩格外嬌慣。上了幼兒園以后,我死活不肯住宿,每天必須接回家里。接晚了還不行,我會從第一個小朋友被接走后開始哭,直到媽媽出現。
第一天轉幼兒園,媽媽剛走,我立刻哭起來。班主任老師姓趙,她被我哭煩了,就說:“那你自己回家吧。”她話音剛落,我立刻轉身就走。我的舉動讓老師大吃一驚,等我走出50多米,她趕快把我追了回來。
很快,趙老師就知道什么話能把我最快惹哭。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會大哭一場。老師的話無非是不讓我回家之類的。我最害怕的就是不能回家,感覺天都是低的。我把老師的話告訴了媽媽。大人當然知道老師是逗我玩,就教我說:“下次就告訴她‘我戶口本在家里,你帶不走我。’”第二天,老師果然又逗我說要帶我回家。我很有底氣地回答了,誰知道,老師立刻說:“那咱們馬上去你家取吧。”結果,我又大哭了一場。
我并不恨我的幼兒園老師,我只是怕她。為了不讓她看見我,我可以一直忍著不去廁所。甚至有一次,我故意把腳伸進爸爸的自行車轱轆里,就是為了能不上幼兒園。
多年以后,媽媽居然告訴我:“其他老師都說你們趙老師特別喜歡你,每次出去還都要把你帶上。我覺得應該去謝謝她。”我這才知道,孩子的感覺和大人們是那么不一樣。老師卻不明白,一個孩子是多么相信她的每一句話,并真正地恐懼著。我已經用當時我能表達的唯一方式表達恐懼了。為什么一個從事教育的人會忽視孩子的感受,要把她的意志強加到一個孩子身上,
現在,我的性格已經完全改變了。這是由于在我成長的歲月里,許許多多的人給我的愛。可是,直到高中,我都無法親近任何一個老師,無論老師對我多好,我都會在遇見的時候,刻意繞道而行。
我的自尊被抹煞在“猴屁股”之中
咪 拉
九十年代:榮譽、名利和孩子一樣早熟
我出生在農村,說是農村,其實是鄉鎮企業遍布的地方,從我記事起家里就沒有田地了。
我們村只有一個幼兒園,矮矮的平房圍成的一個小院,里面有雙杠、單杠,秋千各兩套,一套旋轉椅,還有一個鐵管組合的爬竿建筑,現在想來也就一米多高,在那時我們小孩的眼里它簡直就是“龐然大物”,誰能爬上它誰就是“厲害的角色”了。
因為我長得比較乖巧,性格溫順,深得老師們的喜愛。我們有很多展示自己的機會,我就常常被選去參加什么講故事比賽、智力競賽之類的,每次被老師點中心里都特別開心,但是也常因此遭到別的小朋友的孤立。我記憶最深的一句話就是“我不跟你玩了”,這句話常常像石頭一樣堵在我心口,我只好一個人蹲到角落里去流淚。
每次比賽都會給我很大的壓力。記得第一次參加鎮上所有幼兒園一起舉辦的講故事大賽,我有幸代表我們幼兒園去參加,老師特別重視,園長還找我去談話,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榮譽”。為了表示支持,爸爸給我買了一個雙卡錄音機,在當時這個錄音機可是造價不菲的。媽媽跟我說:“你看,這么貴的錄音機都買回來了,你一定要獲個一等獎才對得起你爸爸的良苦用心。”大人們的鼓勵在我眼中就是威脅,講故事本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情,現在卻成了我的痛苦。
每天一到幼兒園就被老師拎出去單獨培訓,給這個老師講了再給那個老師講,每位老師都會提出一些意見,甚至兩位老師之間還會有爭執。每當這時我就特別害怕,覺得大人間的爭執都是我的錯。一回到家就被媽媽按到錄音機前聽錄音,一個故事,翻來覆去整天繞著我轉,我心里對它厭煩至極。
比賽那天到了,有位老師帶我去,還給我化了濃濃的妝。我上場之前特別緊張,手心都是汗,就跑去上廁所,結果聽一個人問我:“誰給你化的妝?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我聽了都要哭出來了。等我站到臺上就覺得所有人都在盯著我的“猴屁股”,講故事完全是慣性在支持,老師的叮囑。表情、抑揚頓挫我統統忘記了。那簡直就是在受刑,短短五分鐘漫長得就像永遠。
結果當然不理想,我很害怕,但是父母并沒有怪我,老師給他們的解釋是我臨場發揮很不好,整場下來都拉著臉。但是沒有人知道,我拉著臉不是因為緊張,而是那個可恨的“猴屁股”。
編輯/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