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人

周學珍

他是我教過的一名學生。“老師，一個像你那樣的年齡，過六十歲的人，偶爾有些失眠，我是理解的，”他轉而對我訴苦道，“可我是經常睡不著覺啊，老婆身子弱，每月都要吃藥，又下崗在家，眼看著孩子也大了，要上學了，要錢哪，還有家里的水電米油，哪一樣不用錢？”

我同他一起嘆息，對于他生活的窘困，我無能為力，只能岔開話題問他：“你今后的打算是什么？”他惶惑片刻，喃喃道：“我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等以后日子好過了，什么都不去想，好好地睡個踏實覺，我生活中最大的敵人就是失眠。”

但是后來，他的情況好像有了轉機——幾年前，他破釜沉舟，扯破了面子，從親戚朋友處借到了他能借到的所有錢，和人去買賣了一批鋼材，結果是，他大賺了一筆。他再接再厲，同人合資開了一間山莊，由于新辟的旅游區得到了政府的大力宣傳，他的山莊生意出奇的好，即使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月入幾萬也不是問題。他發了，成了我所有學生中事業上最為得意的人。

他又來家里看望了我。當他放下送給我愛人的名貴煙酒后，依舊愁眉不展。我問他：“現在好了吧？”他一愣，反問我：“什么好了？”

“你的失眠癥啊？”我笑著提醒他。“哦，一點沒好，”他皺眉答道，“我吃了幾種進口藥，一點也不見效。”

“你現在還用擔心什么？”“老師你想，我每天要去考慮管賬的人是不是貪污，怎樣招徠客人過來，別人欠我的錢，還有我的投資，新車又漲價了，我想帶老婆去國外旅游一趟，可就是抽不出時間……”他接著說，“我原以為，富了就什么都不愁了，殊不知，擔心的事更多。”

“那你還在失眠？”我問。

“我總是失眠，我說過，失眠始終是我最大的敵人。”

他喪著氣離開。可我覺得他用錯了詞匯，原先，謀生是他最大的敵人，現在，欲望才是他最大的敵人。

（聶勇摘自《茂名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