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鏈》是莫泊桑短篇小說中的精品,講述了一個耐人咀嚼的人生故事。上課時,若機械地把對主人公虛榮心的批判推到學生面前,以期望得到勸戒的目的,勢必會引起學生的反感。所以,不妨拋開按情節為序一一講解的授課方式,代之以討論的形式,讓所有學生參與進來,在討論中對人物的行為、性格作出更合理的解釋。
在學生預習全文的基礎上,設計一些提綱挈領的問題,抓住文中某些情節展開討論,目的依次是:揭示主人公痛苦的根源;展現人物性格中堅毅的一面;感受由“外”而“內”美的轉化。
首先,根據作者開篇就展示的一個美貌溫柔的小婦人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和她的七個“夢想”,提出問題:“瑪蒂爾德天天在家里空想,是永遠實現不了她的愿望的,那么,她要怎樣做才有可能實現這些夢想呢?”同學們討論之后,提出了兩大類做法:一種是自己去工作,并有所成就;另一種是離婚,再嫁一個富有的男人。第一種做法強調了主觀努力,然而在十九世紀后半葉的法國,封建意識依然濃厚,在社交場合,紳士們看似尊重婦女,但婦女們沒有獨立就業的機會,在社會中仍然處于附庸于男子的地位。一個婦人想要通過自己工作而過上富裕的生活,在當時是不可能的。而第二種做法雖然看似可行,但其實質仍然是依賴男性。所以,前者并不具有可行性,而后者只是把自己的命運從一個男人手里交到另一個男人手里。像瑪蒂爾德這樣的婦人,社會既教導她們憑美貌應該獲得享受,“因為在婦女,美麗、豐韻、嬌媚,就是她們的出身;天生的聰明,優美的資質,溫柔的性情,就是她們唯一的資本” 。同時,社會又沒有給她們提供自食其力的生存空間。因此,在這樣的環境里,瑪蒂爾德是很渺小的,她既不得不潛移默化地接受享樂思想,又無法獨立主宰自己的命運,獲得自以為舒適的生活,所以只好在夾縫中,日日忍受虛榮的煎熬。我們曾經尖銳地批評瑪蒂爾德愛慕虛榮,卻忽略了人物身處的環境,忘了她的虛榮心和當時的社會風氣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以往分析瑪蒂爾德“不斷感到痛苦” 的根源,往往籠統地解釋為“現實與夢想”之間的沖突,其實,瑪蒂爾德痛苦的真正原因,是她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她只是社會中一個“可憐”的小人物,受到命運的播弄,也就是遲早的事了。
其次,在情節發展到丟項鏈之后,討論一個問題:“此時,瑪蒂爾德有什么辦法可以避免十年艱辛?”這一問撇開了課文原有的情節,學生思維活躍,設想如下:①逃跑;②買假項鏈去還;③將所有財產拿去賭博,贏了錢還項鏈;④離婚再嫁富人,幫自己還項鏈;⑤不離婚,暗地與富有的男人交往等。這些辦法,乍一看,似乎都有一定的可行性,尤其是最后一種,在莫泊桑的另一篇小說《珠寶》中就塑造了一位郎丹太太的形象,憑借美貌,瞞著丈夫和富有的男子交往,購置了大量的珠寶。但是,“文中的瑪蒂爾德為什么沒有這樣做?”此問題的言下之意是“作者為什么不這樣寫?”若讓瑪蒂爾德逃跑、欺騙或出賣肉體和靈魂,小說的主題將轉為批判人物惡劣的品行,那么對惡劣的社會風氣的批判,以及表現瑪蒂爾德因虛榮而受命運播弄的無奈都顯得無力得多了。只有讓瑪蒂爾德承擔起責任,人物的性格才會更豐滿,作品的內涵也會更豐富,也更容易引起讀者的感慨。瑪蒂爾德由一個庸懶的,每天沉溺于夢想中的小婦人,而變得“懂得家里一切粗笨的活兒和廚房里討厭的雜事了”“她穿得像一個窮苦婦人……一個銅子一個銅子地節省她那艱難的錢。”美貌固然重要,但在瑪蒂爾德的心中,有比“粉嫩的手指”更重要的東西——信譽。美貌和青春是瑪蒂爾德所有的財富,但她卻敢于面對消褪的青春,寧可花費掉所有財富也要挽回自己的信譽。我們不能不說瑪蒂爾德是勇敢的、堅強的。
經過十年的艱辛,瑪蒂爾德終于還清了債務,此時可再設一問:“倚在窗前的瑪蒂爾德回想起在舞會上的風光與美麗,她后悔了嗎?”討論后,學生相當一致地認為她沒有后悔,但原因卻不相同:①她還很愛慕虛榮;②為那一晚的勝利很值得,人總要給自己留一點值得回憶的東西,“不求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③用自己的勞動付清了代價,是真正的勝利者。第一種是較傳統的觀點,認為經過十年的“勞動改造”,瑪蒂爾德虛榮心依舊,“尖銳地諷刺了虛榮心和追求享樂的思想”。但此種判定顯得生硬和刻板,似乎脫離了人物的自身感受而在刻意拔高,以靠近“批判小資產階級虛榮心”這一主題。第二種則顯得人性化一些,較接近常人的思維,容易讓人接受,但也有明顯的缺點,就是失之淺顯。而第三種緊扣住了瑪蒂爾德當時的心理,在經過生活的歷練之后,瑪蒂爾德在外貌上已與十年前判若兩人,但她還是勇敢地走向佛來斯節夫人,面對驚訝的佛來斯節夫人,她“帶著天真的得意的神情笑了”。瑪蒂爾德并沒有覺得外貌上的變丑使自己無顏再見故人,內心深處,她為自己驕傲。至此,瑪蒂爾德外表的美已經消失,但她人性中淳樸、勇敢的內在美卻異常分明起來,她是一個值得欽佩的勝利者。
通過三個層次的設問和探討,瑪蒂爾德的形象顯得具體可感,不再僅僅是一個被批判和同情的對象。十九世紀下半葉,一個游離于上流社會之外的美貌婦人,面對金錢,面對當時的社會風氣,她是無奈的,可憐的;但面對信譽,面對人格,她的選擇和做法,卻是可貴的,可敬的。
(俞秀玲浙江省寧波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