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浪
“叮倉,叮倉,叮叮——倉!”,最后一個音節稍作停留后,再長長地拖出一個“倉”。這種先聞其聲,后見其人的感覺,是童年的我在滬上街、巷、弄口常聽到的悅聲。是我對快樂童年的最深、最真的懷想和記憶。
賣板糖有一個形象的名字叫“敲板糖”。在我模糊的記憶深處,賣板糖的老人多是操著蘇北口音,不緊不慢地挑著貨郎擔。貨擔的一頭是陳舊的籮筐,上面平放著一大塊平平整整的淡黃色的東西——板糖,上面用塊白紗布或白塑料皮虛掩著。
說起板糖,實際上就是麥芽糖,黏性很大,一般分割方式很難將其分開。所以,賣糖人通常會用一把小鐵鏟和一把小鐵錘將其細細剝落,有點像石匠鑿石頭。
那年那月,作為幼童的我們購買板糖的方式也很奇特。不是貨幣交易,而是用龜殼、鱉殼、廢牙膏皮、廢鐵、廢塑料等在我們眼中視為棄物的東西作交換。所以,買板糖也被稱作——換板糖。
每次在街巷弄口聽到“叮倉,叮倉,叮叮——倉”的召喚聲,身邊的頑童就會興奮而喜悅地嚷著:“敲板糖來嘍”“換板糖去喲”……那聲音就明顯有些許亢奮的成分。
“叮倉”聲似乎是賣板糖人的專利叫賣聲,那是用小鏟和小錘相互撞擊發出的聲響,清脆悅耳,極具穿透力。賣糖老人敲響的“叮倉”聲,賣糖人曾說,敲這個應注意一輕一重的力度,否則就沒有“叮”和“倉”的音別。不為者,絕不能成。特別是在夏日的午后,那聲響足能穿越前后弄堂,甚至遠勝過聒噪的蟬聲。
我們努力地奔向敲糖人,小手拿著平日里換糖人所需要的棄物,一窩蜂聚攏在換糖人周圍,爭搶著多換些。不過,賣糖老人會根據我們這群幼童手中廢料利用價值的大小來決定我們所應得到糖塊的大小,然后,再將它們敲下來,放到我們手里。作為頑童的我們自會嫌少,而不服氣地想多爭取些。但大多數時候,我們自是開心地品嘗。用拿過棄物的臟手捧著黏乎乎的糖塊,呼哧呼哧地細嚼慢咽。然后總會很開心、很愜意地舔舔手掌,吮吮手指,再幸福地感受著麥芽糖在肚皮中慢慢溶化的那種絲絲甜美。有時,還會不由自主地打個飽嗝,并長久地吐出一口香甜的氣息。那意滿心足的神情決不亞于現在孩童們飽吃肯德基后的欣悅。
其實,大人們不大贊成我們吃板糖這類“不衛生”的食品,但作為孩童的我們總是特別鐘情于賣貨郎的“叮倉”聲和用勞動所得交換到糖塊時的那份欣喜。所以,每次聽到那“叮倉,叮倉,叮叮倉”的召喚聲,我們就像粘了磁的鐵吸附著敲糖老人跑得老遠。至于那些物物交換的“等價物”更是我們日積月累的“私房錢”。一旦“叮倉”聲鉆進耳道,我們就會迫不及待地從旮旯角落里翻出“積蓄”,一路小跑擁到貨擔前。有一次,日積月累的“積蓄”耗完,聽到那癢心的敲糖聲,差點把腳上的塑料涼鞋脫下來與那敲糖人交換。
隨著歲月的流逝,我慢慢地將敲板糖忘了。
有時也會憶起,在時間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