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野上行走的父親

馬衛巍

大地一片寧靜，莊稼都在這寧靜中做著溫暖的夢，霧靄和農家里的炊煙飄搖在它們的頭頂上繾綣不散，直到太陽升起來，這些霧氣才慢慢地隱去。陽光親切地撫摸著原野，親吻著這些莊稼，平原綠了，散發出生機。原野像每一種莊稼上的葉子一樣，一片一片地匯聚了時光，從而變得越發的厚實了。莊稼旁邊往往是靜穆的楊樹林，它們每一條枝干都把陽光打碎了，落了一地金光閃閃的碎片，當然，飛躍在楊樹林上空的還有灰頭土臉的麻雀和烏黑的烏鴉。烏鴉把三三兩兩的稻草匯集在樹杈上，做了溫暖的巢，就能遮風避雨、孵化子女。陽光的顏色讓這些鳥兒變得更黑了，它們愉快地梳理著自己并互相打鬧著，在一陣哇啦哇啦的叫聲之后，整個原野醒了。

父親早早地起來，披了衣裳出門，腰里別著的銅煙袋在朝陽里一閃一閃的，好像還亮著的火星兒。他輕輕地走在原野上，向原野打著招呼，原野用身體接納了他。父親的目光落在玉米、高粱、谷子的身上，他便向這些莊稼問好，莊稼就舞起了葉子表示歡迎?？諝庠趺淳瓦@么新鮮啊!父親覺得整個身子骨都清爽了。原野里最靜的時候莫過于清晨，整個天地潮濕而又清新，莊稼上滾動著黑夜的淚珠，在朝陽里顯得晶瑩透徹，有風吹過，這些露珠便依依不舍地離了葉子，滾落在泥土里了。

在原野上行走是一種幸福。

父親總是這樣想。然后他就在原野里看著每一棵綠油油的莊稼，看著在清晨里飄舞飛揚的五色蝴蝶，看著那些閃著陽光碎片的大大小小的草垛，父親陶醉了，他的腳步踏出了一路陽光。

原野沉重而又厚實，承載了父親沉甸甸的豐收的希望。從耕地、施肥、播種，到每一種莊稼的發芽、開花、結果，都沒有離開父親的目光。在父親的眼里，這些莊稼不僅僅是一種希望，更是一種精神上的寄托。所以，每一天清晨他都會行走在原野里，仔細地守望著這些生命，關注著它們的成長。玉米長出每一片葉子，棉花開出每一朵花兒，父親都會覺得這是一種幸福。他會在莊稼面前蹲下來，或者干脆坐在田埂上，抽著煙袋，和這些生命對視。父親融入了原野。

太陽慢慢地升起來，給父親身上鍍上了一層金光，他會準時回家吃飯，然后，扛起鋤頭，又一次走進原野，進行他的勞作。父親離不開原野，他在原野里緩慢地前行，小心翼翼地侍弄著每一棵莊稼，直到它們逐漸成熟。有時候，父親會勞作到很晚，然后抽一袋煙絲，扛起鋤頭回家。星星閃耀在頭頂，原野又一次恢復了平靜。這段路上，父親腳步的回聲在原野傳出去很遠，驚醒了鳥兒的夢境，它們在巢里細語呢喃。父親覺得，從家里到原野走的這一段路是溫馨的，能夠讓人忘記勞累。原野的芬芳蔓延開來，在父親的身邊繾綣不散，他把原野的清香帶回家中。

父親在原野上輕輕地行走，原野在父親的腳下慢慢地延伸。在原野上行走的父親腳步蹣跚了，皺紋爬上了額頭，就像折疊起來的一天一天的時光，擰成了一個疙瘩。父親佝僂著身子，把手倒背在身后，在莊稼們面前更像一位偉人。父親知道，那些閃亮在心頭的希望，正是他腳下一步一步走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