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力史》的三層皮

小　馬

《紐約時報》一位影評人在評價這部影片時說“A HistorY of Violence(暴力史)”應該正名為“A History of Amerka(美國史)”。這似乎是一種過度引申的解讀方式，因為其實何止美國的歷史是“暴力史”，遠在人類誕生前暴力就已經存在。

加拿大導演科倫伯格的《暴力史》其實是一張皮，但是這一張皮就有三層。

從故事的最表面上來看：一個居家男人，住在世外桃源般的小城，家庭幸福，但他有著不堪回首的往事，可能是一個超級殺手，他隱瞞了自己暴力血腥的過去，為了開始新的生活。

故事的第二層，我們看到暴力依然是解決爭端最有效的方式。在面臨死亡威脅時，湯姆幾乎本能地瞬間擊斃了兩個歹徒，其場面之血腥不亞于任何一部動作片。這不是主流電影里所謂的正當防衛。在這部影片中，我們似乎看到暴力之于人類有著無法割斷的聯系，而“以暴制暴”的事實從沒消失過。

在故事的第三層，我們可以根據科倫伯格的自述來理解涉及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進化論。科倫伯格認為，人類的文明發展史就是不折不扣的暴力史。但是，我并不認為科倫伯格在這里對暴力有任何道德上的判斷，他既沒有鼓吹暴力手段的天然正義，也沒有批判人類濫用暴力所犯下的滔天罪惡。他僅僅指出暴力是永遠無法擺脫的，就像影片中的主人公一樣，無論是湯姆·斯塔爾還是喬伊·朱塞克，暴力總會找到他。而暴力之于人類的天生性，更體現在湯姆的兒子身上，雖然這條副線顯然有些過于生硬了。在父親的暴力事件發生后，原本懦弱的兒子再次受到蠱惑仔學生挑釁，他立刻用極其兇狠的手段將對方痛打一頓。

更為有趣的是，導演科倫伯格本人在劇本中親自加的兩場戲，是兩場激情床戲。表面上看這是類型片很好的佐料，有暴力與性，影片的市場就了保證。但嚴肅地說，這兩場戲對主題有一定的深化。第一場性場景，是湯姆還未暴露身份時，妻子化裝成青春少女拉拉隊長，一番濃情蜜意。第二場，妻子已然知道了丈夫的過去，湯姆以謊言來維系的婚姻基礎開始動搖，他想要挽回，但怎么辦呢?湯姆情急之下采用暴力，以近乎強奸的方式，在樓梯上解決了問題。

雖然《暴力史》一張皮有三層之多，但透過用暴力包裹著的厚厚的皮，仍然可以看到科倫伯格所一貫關注的母題——有關“自身的重塑欲望”。在他電影中的主人公往往有一種來自自身內部的渴望要改變自己的肉體，乃至意志。在《變蠅人》中是通過改變基因，而《暴力史》則是希望抹掉過去，改變記憶。但這種內在的愿望導致的必定是災難，是自己的毀滅，是悲劇，沒有得到救贖的希望。

造成悲劇的根源，科倫伯格從不歸于某個具體的瘋狂科學家或富有侵略性的女主人公，更不歸結于麻木不仁的社會——其根源一定是內在的自身。

雖然對身體／意志的強迫改造，的確會使其暫時得到某種自由，但這種自由終將破滅。《變蠅人》中的科學家發現自己擁有了飛檐走壁的能力，還力大無窮，可災難接踵而至。《暴力史》中的湯姆以為自己隱居二十年，獲得了寧靜生活的權利，但這只是一種自欺欺人。

所以，這部電影從根本上說是悲劇，盡管影片結尾貌似溫馨無比：湯姆從外邊殺人回來，仿佛過去的恩怨糾葛都已斬斷，一家人都在等著老爸回家吃晚飯呢，這不是慣常所見的大團圓結局嗎?但事實上怎么可能呢，導演可是以悲觀主義著稱的科倫伯格：君不見湯姆苦心隱瞞了二十年的秘密都已曝光，他的妻兒以后將會如何對待他?君不見暴力的種子早就種下，很難說他的兒子數年后會不會是一條殺人不眨眼的“好漢”?——這個家庭曾經擁有過的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已經被破壞殆盡，所留下的只是個空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