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文人風格

喜歡讀史，也喜歡論史。近期對春秋以來的中國文學史特別留意，感受不同時期的文人風格，不禁要閑話一番。縱觀這幾千年，文人風格有七：思、華、雅、實、俗、變、利。

思：春秋戰國時期，社會正經歷劃時代的變革。經濟方式的變化，政治制度的轉換，必然要求文化上的進步，而前人的文化沉淀并不深厚，藏書不可能“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文人們只得去思考，去發揮他們的創造思維，而思維上的差異造就了“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局面。儒、道、墨、雜、法、陰陽、縱橫等學說大放異彩，大批思想家應運而生，如道家之老子，宣傳“小國寡民，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儒家之孔孟提倡“中庸處世，仁義治國，尊重禮儀”；墨家之墨翟，主張“兼愛非攻，明鬼神，信天志”。他們留世的作品無不體現一個“思”字。

華：兩漢時期，文學成就最大的莫過于賦，它吸引了當時大量的才華之士進行創作。在撰寫賦的過程中，文人講究排比、散文韻文并用，辭藻華麗與否很大程度上決定文章的“價值”高低。西漢的賦，氣勢恢弘，宣揚皇權聲威，歌頌帝國富強，體現大賦的巨麗之美，代表作有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等；東漢的賦，典雅華美，不遜前人。代表作有張衡的《兩京賦》，“精思博會，十年乃成”，“鋪排夸張，創漢賦之極”。除了賦之外，這一階段的史學也很有特點，史學作品本身就是優美的文學作品，如司馬遷的《史記》，“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魯迅稱它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其時，“樂府”也是一種重要文體，風格樸實，在民間甚為流行，其中不乏傳世之作，即便如此，仍改變不了賦的主體地位，文人追求華麗的文風是當時的主流。

雅：魏晉南北朝時期，文人最講究“雅”。這個時期等級森嚴，門第觀念發展到了頂峰，文人著彩裝、登木屐，崇尚清談，力求喜怒不形于色。謝安當年聽到8萬晉朝子弟打敗80萬前秦軍隊時，仍保持鎮靜，正常下棋，如往常一樣，無它，在下屬面前保持—個“雅”字，君不見謝丞相回屋時，連矮矮的門階都跨不過，踢斷了木齒。王羲之在那個時代應該算是另類，東床敞腹，傳為佳話，但他以書法換白鵝，登高望遠，寫下《蘭亭序》，又雅到了極至。竹林七賢，生活飄逸，飲酒賦詩，撫琴高歌，其樂無窮。

實：隋唐宋三代，國家招用人才的機制日益完善，隋文帝開創了科舉制度，唐宋進一步發展，科舉帶動學校教育的發展，從中央到地方，各類學校像雨后春筍般出現，中央和地方官學、各地書院以及鄉村私塾推動文化的傳播，使一大批寒門文人嶄露頭角。這一時期，朝廷對文人的政策比較寬松，無論詩人，還是詞人都敢于發言，其中不乏評論時政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很難想像在文字獄時期能出現這樣的文字。王之渙的邊塞作品雄壯蒼涼；白居易的詩婦孺皆知；蘇學士熱情豪放，不畏權貴，三降其職；還有辛棄疾、陸游等等。看到他們的作品就看到了當時的中國社會，用一個“實”字評價他們的文風絕不為過。

俗：元明清三朝，商品經濟發展迅速，市井文化和民間文化得到廣泛傳播。

從元明開始，曾經為文人所不齒的小說和戲曲日益發展，《竇娥冤》感天動地，“三言”“兩拍”，發人深思。《三國演義》首創長篇章回，《西游記》道盡“神魔鬼怪”。青年男女的愛情故事更是文人騷客描繪的重點，《牡門亭》、《西廂記》、《杜十娘》至今仍讓人津津樂道。滿人入關后，為了鉗制中原人民思想，大興“文字獄”，文人稍有不慎，小則人頭落地，大則誅滅九族。“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優美的詩句換取項上頭顱，《明史案》更有鞭尸之刑。生命誠可貴，文人學乖了，不再去講政治，轉而埋頭于書堆，或致力于考據，或從事于民間傳奇和小說的創作，也正是如此，一部部經典小說被創造出來，如曹雪芹之《紅樓夢》，后人評價它為小說的頂峰之作。縱觀元明清的戲曲、小說等作品，文人與“俗”字結下了不解之緣。

變：清朝末年到建國初，對于中國人來說是一個屈辱的時代。西方的炮艦轟開了中國的大門，也震醒了沉睡中的中國人，知識分子為了改變落后的現狀，紛紛求變，“變”便成了他們作品和行動的風格。龔自珍根據“天道”“人事”都是變易的，進化的觀點提出“更法”、“改制”的主張；屢屢名落孫山的洪秀全從西方引進“上帝”動員農民，以圖建立“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的人間天國；魏源編撰《海國圖志》，宣傳“師夷長技以制夷”；嚴復翻譯《天演論》，主張“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鼓民力，開民智，新民德”；康有為、梁啟超把西學和儒學結合，創造獨特的變法思想，主張在中國建立英國式的君主立憲制，在思想界刮起了一陣大颶風；孫中山等知識分子則更進一步，宣傳“三民主義”思想，要求“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陳獨秀、胡適、魯迅等舉起新文化大旗，高喊“打倒孔家店”，推崇“德先生”與“賽先生”……窮則思變，變則通，通則久。知識分子是社會的精英，他們的“求變”推動中國社會不斷向前發展。最終，毛澤東等無產階級知識分子成為勝利的引領者，他們把馬列主義同中國國情結合，創造了“工農武裝割據理論”和“毛澤東思想”，找到了正確的革命道路，在他們的領導下，中華民族再次崛起。

利：改革開放以來，商品經濟迅速發展，文人們日趨功利化，沽名釣譽者有之，寫人隱私賺錢者有之，真正能夠坐下來搞學問的人卻少了。現在的文人很少有是單純意義上的文人，多數文人搞起其它的營生，從政者有之，下海者有之，更有甚者在社會上一身多職，據史載：唐朝奸相楊國忠當時兼任數十個官職，今天看來，不足怪也!稍有成就者，辦班級、授徒弟、出自傳、開講座、作報告，無它，一個“利”字。

社會在進步，文人賺錢無可厚非，“阿堵物”畢竟可以養家糊口，使人灑脫舒心，竊以為為了文人的高風亮節而窮困潦倒是白癡，但為了金錢名利出賣思想則是下賤。作為文人應該順應社會發展潮流，“鐵肩擔道義，妙筆著文章”，在社會大潮中做—個好舵手，掌握自己的方向，不為別的，只因為你是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