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審判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盟國對二戰中的日本甲級戰犯進行的軍事審判。電影《東京審判》以藝術形式再現了這一重大歷史事件。它不僅警世后人不忘侵略戰爭給人類帶來的災難,告誡侵略者逃脫不了歷史和正義的懲罰,還蘊含了若干國際法內涵。
一、國際司法機構的繼承和發展
東京審判由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以下簡稱“遠東法庭”)負責進行。遠東法庭是國際審判組織,是二戰結束后建立的專門懲治日本戰爭罪犯的國際刑事特別法庭。它和之前成立的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一起,構成當時國際上專門打擊和懲治戰爭犯罪行為的兩大國際司法機構。
1.遠東法庭的法律依據
遠東法庭是根據1945年7月26日中、美、英三國(蘇聯后來也參加)在德國波茨坦簽署的《波茨坦公告》,以及同年9月2日的日本投降書和1945年12月16日蘇、美、英(中國后來也同意)莫斯科決議這三個國際協議而成立的。除上述三個國際協議外,遠東法庭的直接法律依據是關于組成遠東法庭的法律文件——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它以《盟軍最高統帥部特別通告》附件一的形式于1946年1月19日公布,同年4月26日修訂。憲章共5章17條,對法庭的任務、組織、職權和審判程序等作了規定,其內容與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憲章的內容基本一致,是對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憲章的繼承。
2.遠東法庭的法官組成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規定,法庭由6-11名法官組成,由盟軍最高統帥在日本投降書各簽字國所提名之人選及印度與菲律賓共和國的代表中任命,并指派其中一人為庭長;全體法官過半數出席構成法定人數,但須有6人出席方可開庭法庭實行多數表決制,如雙方票數相等,則庭長的投票為決定票。依據上述規定,由中、蘇、美、英、法、荷蘭、印度、加拿大、新西蘭、菲律賓和澳大利亞11國代表組成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法官由有關各國提名、經D.麥克阿瑟任命。11名法官中包括中國的梅汝璈先生。這與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完全由盟軍國家代表組成法官的做法完全一致。
3.遠東法庭的審理程序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規定,法庭依公正審判原則和程序進行審判,被告有權親自或由其辯護人代行辯護,但法庭有權拒絕由被告自行選任的辯護人或代為指定辯護人。從1946年5月3日開庭到1948年11月12日宣判終結,東京審判共歷時近兩年零七個月。其間共開庭818次,法庭紀錄4.8萬余頁,出庭作證的證人達419人,書面證人779名,出示文件證據4000多件,受理證據4300余頁,記錄共48000余頁,判決書長達1213頁,共審訊日本甲級戰犯二十八名,判處絞刑者七人,無期徒刑者十六人,二十年有期徒刑和七年有期徒刑者各一人,在審訊期間死去者二人,因精神失常而獲釋者一人。遠東法庭的審判規模超過了紐倫堡審判,是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國際審判。
4.遠東法庭的證據采信
由于法庭的審判程序按照英美法制度進行,證據的采信采取“法定證據主義”,即證據的提出是否合法,以及證據本身有無憑信力,由雙方進行辯論,法官如認為提出不合法或證據本身無可憑信,可以當庭拒收。判決書指出,鑒于日本戰犯犯罪行為的證據為數眾多,不可能一一列舉,法庭只能就確定大批屠殺并虐待戰俘與和平居民的罪行及國際公約所規定的其他戰爭犯罪的各種證據,作出一般結論。但在證據的真實與合法性上,法庭嚴格遵守英美法系的證據規則,使得判決書所認定的所有犯罪事實,均有客觀、充分的合法證據證實,真正做到了“鐵證如山”。這也為其后的國際刑事審判提供了范例。
二、個人的戰爭責任
戰爭的發起者和組織者歷來被認為是國家(政府),個人只是國家政策、上級命令的被動執行者。戰爭責任由國家承擔,個人往往不受戰爭法追究。美國南北戰爭時期頒布的利伯爾法典首次較為系統地規范了違反戰爭法的個人刑事責任,(非法)戰爭的發起者(戰犯)應受懲罰。其后的有關國際公約如1907年的海牙第四公約,1874年布魯塞爾宣言和19.6年的紅十字公約中都規定了個人的戰爭責任。1871年德法戰爭后法國對德國軍隊的審判,一戰后盟軍對德皇威廉二世的萊比錫審判,二戰后的紐倫堡審判等~系列國際實踐,使戰犯的戰爭責任逐漸被確定下來。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明確規定,法庭有權審判及懲罰被控以個人身分或團體成員身分犯有破壞和平罪、戰爭罪和違反人道罪的遠東戰爭罪犯;凡參與策劃或執行旨在完成上述罪行之共同計劃或陰謀的領導者、組織者、教唆者及共犯者,對任何人為實施此種計劃所做一切行為均應負責;被告所處職位及所奉政府或上級長官命令都不能免除其責任。
東京審判判決書對于個人應承擔戰爭責任問題作了詳細闡述,指出。國際法對國家和個人同時規定了義務,因此對于破壞國際法的國家和個人進行處罰有法理依據。但由于現代國際法對國家責任更強調的是民事賠償,而加重民事賠償又會增加各侵略國人民的負擔,所以強調對戰犯個人的刑事責任,將是現代國際法發展的趨勢。梅汝對此評價:法庭之所以采取這一立場,法理的根據在于一個人只應該服從合法的命令,而不應該服從違法的、犯罪的命令。倘使他因服從命令而違反了明顯的、無可否認的戰爭規則,他便應該負不可逃避的責任。因為如果不這樣來認識問題的話,而只是把責任向發布命令的上級長官推,推到最后,將只有國家元首一個人或高級首長幾個人對某些戰爭罪行負責了。這對于戰爭法的有效實施會有極大損害。
東京審判以其嚴正判決最終在國際法的高度上確定了侵略戰爭是犯罪這一人類共識,還確定了計劃和準備侵略戰爭也是犯罪,而領導侵略戰爭的人應負刑事責任。這一國際法準則的建立,沉重打擊了好戰分子的囂張氣焰。
應該可以說,個人的戰爭責任在東京審判之后成為國際習慣法。此后,越戰期間,美國以戰爭法處罰了自己的三名軍官。這次審判以及其他戰爭罪審判,諸如近期的盧旺達戰犯法庭(1994年),塞拉利昂戰犯法庭(2000年)和目前前南斯拉夫戰犯法庭的審判,進一步實踐了這一國際法規范。
三、人道主義法的實施和保護
東京審判確認的日本戰犯違反人道主義的犯罪行為,令人發指。判決書認定了日軍對中國人民的屠殺(如“南京大屠殺”);對太平洋地區各國人民的屠殺拷問和其他非人道待遇(如對俘虜和平民實施酷刑,包括烙刑、電刑、懸吊、坐釘板等);解剖活人和吃人肉(如在菲律賓,日軍抓住了一個年輕婦女,將她的乳房和子宮割去。1944年底,日本第十八軍司令部曾發出命令。讓部隊吃盟軍的尸體)。
大體上說,現代戰爭法可以分為戰爭規則和人道主義法兩部分。將殺人、放火、奸淫、虐待俘虜、殘害平民等違反戰爭法規及慣例的行為定為普通戰爭罪,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的國際公約中已有體現。并在實踐中也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承認。但由于普通戰爭罪的規定籠統和分散,對日軍的上述暴行不能實施最有力的懲罰,東京審判因此確定了違反人道罪,即將“戰時或戰前對非武裝人民的屠殺、種族滅絕、奴役、放逐及其他不人道的行為”等規定為人道主義犯罪。這就使戰爭犯罪所不能包括的一切反人道罪行,都不能逃脫正義的裁判。東京審判實施和保護了人道主義法,補充了違反普通戰爭法規和慣例罪的不足,是普通戰爭罪的引申和發展。
東京審判之后,國際社會簽訂了1949年日內瓦四公約。這四個公約及其1977年兩附加議定書分別是:改善戰地武裝部隊傷者病者境遇的日內瓦公約,改善海上武裝部隊傷者病者和遇船難者境遇的日內瓦公約,關于戰俘待遇的日內瓦公約,關于戰時保護平民的日內瓦公約及關于保護國際性武裝沖突受難者的附加議定書(第一議定書),關于保護非國際性武裝沖突受難者的附加議定書(第二議定書)。東京審判確立的有關規則,對上述日內瓦公約及其議定書的簽訂,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甚至有學者高度評價道:東京審判把國際法上關于戰爭犯罪的零散的條約文件或慣例上升到具體詳盡的戰爭犯罪類型,確定、強化和促進了戰爭犯罪體系的建立,此后南京國民政府和新中國政府對日本戰犯進行的一系列審判,都相當程度地受到了東京審判精神的影響,尤其在對這些日本戰犯的定罪的問題上,直接吸收了新確立的戰爭犯罪體系的成果和精髓。戰爭犯罪的內涵和外延日益明確和清晰起來。這些審判法庭的《憲章》及相關文件,已經成為國際刑法上重要的法律淵源,對作為國際法分支的國際刑法的形成和確立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四、正義戰爭與非正義戰爭
格老修斯指出,戰爭分為兩種:正義戰爭和非正義戰爭。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是正義戰爭。這場戰爭,是法西斯侵略與反法西斯侵略的戰爭,是日本法西斯與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國的大戰,也是世界愛好和平的國家和人民與人類文明的兇殘敵人的殊死搏斗。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是正義戰勝邪惡、光明戰勝黑暗、進步戰勝反動的勝利,是世界和平的勝利,是世界人民的勝利。相反,日本軍國主義對其他國家的侵略則是非法的、非正義的。
日本軍國主義為掠奪資源,奴役亞洲人民,打著“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旗號,破壞和平,對內窮兵黷武,對外推行侵略政策.大肆發動侵略戰爭。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規定了懲治侵略行為的破壞和平罪,其法理依據為:侵略戰爭早已在國際法上被公認為是犯罪,而且是“最大的國際性罪行”,這已由一系列國際公約所證明。東京審判指出,紐倫堡審判在法理上是充分的,它沒有創設而只是以實踐行為適時地宣布了侵略戰爭是犯罪這一項國際法原則。東京審判判決書以最大的篇幅敘述了日本侵華戰爭的歷史,從國際法角度確定日本有對中國進行侵略戰爭及對蘇聯、美國、英國及其他盟國進行類似戰爭之罪。認為“九一八”事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線,日本是中日戰爭的侵略者。
中國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東方主戰場,對戰勝日本法西斯起了決定性作用。東京審判邀請中國代表擔任法官和檢察官參加法庭工作,這是中國第一次派員參與國際性司法機構的審判活動。這充分肯定了中國人民反法西斯戰爭的正義性,及其對戰勝世界法西斯勢力作出的歷史貢獻。
除了對正義戰爭的肯定、對非正義戰爭的譴責。東京審判對侵略戰爭性質的認識,對聯合國1974年關于侵略定義的初步形成也起到一定的先行作用。
結束語
東京審判揭露了日本法西斯的侵略罪行,懲罰了日本戰犯,是正義的審判,是對傳統國際法原理的繼承與發展,也是確立現代國際法尤其是戰爭法基本原則的一次重要實踐,為此后國際社會對戰爭罪犯的審判提供了充分和堅實的理論和實踐基礎。東京審判確立的違反人道罪和破壞和平罪等一些重要的國際法原則和制度,對戰爭法以至整個國際法的發展具有深遠意義。而《東京審判》要說明的不僅僅是正義的勝利者對侵略者的審判,更是意圖表明:和平與正義的力量不可戰勝,國際法不可踐踏!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