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顛覆英雄與保衛英雄的背后

2006年是一個有特別意義的年份，它是中共成立85周年、長征勝利70周年、文革開展與結束40-30周年、毛周朱三位偉人逝世30周年紀念年，可謂之為中國的紅色年、革命年、英雄年。官方與民間都從不同的目的出發，去操辦各種紀念活動。而恰好在這個時候，某電影雜志(2006年第8期)發表了一篇題為《<董存瑞>：“真實”創造的經典》的訪問記，對紅色經典影片《董存瑞》的主人公進行另類的處理，作者通過一位電影導演的談話，宣稱“沒有誰親眼看見他托起炸藥包的情景，這完全是事后根據一些蛛絲馬跡推測出來的”。該文刊出后，在社會上激發了軒然大波。《解放軍報》發表了措辭嚴厲的批評文章；與董存瑞關系密切的老兵們譴責這篇文章完全違背歷史事實和極不負責任；董存瑞生前所在部隊的官兵們甚至要求發表該文章的雜志向英雄道歉。而能夠充分表露各種意志的互聯網上，評論更是鋪天蓋地，其中絕大部分言論都是對英雄的保衛，對崇高精神的歌頌，對顛覆英雄與崇高者的痛斥，但也有若干言論，或者對英雄形象的真實性表示懷疑，或者對英雄的思想與行動進行否定，嚴重者乃至于否定英雄所處的紅色時代與所在的革命陣營，表示出明顯的反面政治立場與意識形態傾向。

表面上看，這僅是緣于電影《董存瑞》真實性而生發的一場偶然的文化風波。但如果把它與近年來眾多相類似的其它文化事件聯系起來看，例如岳飛與文天祥被掌握中學歷史教材編寫權的專家學者剝奪民族英雄稱號事件、《狼牙山五壯士》與《包身工》等文章被驅逐出中小學語文教材事件、《中國青年報·冰點周刊》發表某教授文章否定義和團運動事件、電視連續劇《走向共和》顛覆對歷史人物的正反面評價事件、紅色經典遭遇各種惡搞事件等，我們就能看清楚這個文化事件有它賴以產生的特定社會文化背景。從社會文化的層面看，這場風波可以看作是對當前中國社會危機、文化危機與教育危機的一次檢視：從審美的層面看，則可以看作是對當前中國人精神世界中崇高因素的一次測試。

崇高是一個美學范疇，其實質是主體精神的高揚，可包涵奮發感、超越感、自信感、力量感、正義感、利他意識等精神因素，與道德倫理密切相關。就個體精神而言，崇高是心性超脫自私的狀態，是心靈升華的表現，是人生高境界的標志：就社會文化而言，崇高是社會凝聚力與生命力的象征。通過檢視一個社會的崇高品格，可以測出這個社會的凝聚力、生命力與戰斗力。

站在人民與民族的立場看，中國近現代史就是一段喚醒民眾崇高精神的歷史。中國近現代史向國人提出了不少尖銳問題：為什么擁有數萬萬民眾的一個大國竟然抵擋不住區區數小國惡勢力的屢屢入侵?為什么如此多的民眾在中外惡勢力的肆意屠殺中乖順地走向死亡而毫無反抗?為什么那么多人面對國家民族的苦難顯得如此麻木冷漠?原因當然可以從多方面尋找，諸如官僚腐敗、政治專制、科技落后、傳統思想負面因素的影響、階級對立與社會不公造成民眾離心離德、民眾缺乏組織等，而社會風氣腐朽墮落、國民精神畏縮萎頓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是毛澤東與他的戰友、戰士，以生機勃勃、自強不息、信任萬民、利濟天下的奮斗哲學，通過迥異于貴族路線、精英路線的人民路線(改造并發展了中國傳統哲學一切眾生皆有覺性、佛性、圣性的思想)，喚醒了人民的意志，發揮了民眾的潛力，沖破了社會文化的陰霾，蕩滌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的垂暮之氣，改造了民族精神，開出了剛健清新的社會文化新天地。從中華文化發展史角度看，毛澤東精神實質是以理解人民、相信人民、融入人民、服務人民、啟導人民為主要思想內涵，以崇高為主要文化特質，以改良人性、改造社會、爭取整體利益為根本目標的人類文化精神新階段。作為這種精神的美學符號，紅色經典發揮了重要的文化建構作用，改造了數代中國人的精神面貌。在這樣的精神環境中，崇高人物的層出不窮是毫不奇怪的。作為真實的英雄，董存瑞的事跡已經過許多目擊者的證實，無需刻意懷疑；作為藝術創造，《董存瑞》的表現的是一種痛擊惡勢力的崇高精神，無理由指責：作為社會文化現象，董存瑞與《董存瑞》代表著中國文化進程的一個階段，更應該珍惜。只要把紅色年代的經典之作與今天的黃賭毒影視相比較，我們就能夠感受到二者在思想品格、人物形象、審美取向上存在著多大的區別。況且我們今天仍然面臨著毛澤東所面臨的問題，也就是民族精神改造的問題。為什么13億人口竟然對付不了少數貪官惡棍的胡作非為?一般人的回答是缺乏民主意識、法制觀念與制度制衡。但是，歷史與現實都已經證明，如果不改造國民精神，不改變普通民眾中普遍存在的弱者心態，不改變自私自利的思想意識，就根本無從談論健康的民主意識，更別談建立健康的社會主義民主制度。有的人以為可以繞過毛澤東而直接從西方引進民主制度，恐怕是一廂情愿，即使勉強引進，也會因為水土不服而變成劣質民主——也即毛澤東一再批評的資產階級民主，而老百姓依然什么也不能得到。有的人想粉碎毛澤東的精神導師地位而以其他偶像取代，但廣大民眾卻把毛澤東作為正義與力量的化身供奉上神壇，匯入非主流文化的民間宗教偶像行列。可見，毛澤東精神是得民心的，主政者如果不能在這一點上與民眾達成和諧，恐怕會迫使革命領袖形象與革命文化發生異化，走向較為粗俗的民間文化形態，而這對建構大氣磅礴的社會主義文化是不利的。

革命文化與紅色經典在民主進程中的意義，應該就在于為社會主義民主意識與社會主義民主制度準備正義感、公平感、集體感與力量感、崇高感。所以，紅色經典的基本精神是應該繼承下來的，要用之來構建社會主義新文化。然而文化史也有反復。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先富起來”口號的誘惑下，一部分人群利用政策的扶持或漏洞，通過各種惡劣手段獲得了金錢與權力，搶占社會優勢地位而成為社會的強勢群體。根據馬克思主義原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部分新貴掌握經濟與政治權力之后，自然要改造社會文化與意識形態以適應他們的要求。但是，這部分新貴盡管擁有巨大的物質力量，他們的精神世界卻是貧乏膚淺的。他們急功近利、目光短淺、橫蠻霸道、不擇手段，缺乏社會關懷與群體意識，更別說能站在國家民族的高度去考慮問題了。這一點從中國富豪不斷爆出丑聞以及他們對群眾“仇富心理”的恐懼就可以看出。所以，由他們主導的社會文化與意識形態當然離不開個人主義、享樂主義、弱肉強食、出人頭地、崇美媚歐等基本主題，而他們所本能排斥的民族感、正義感、公平感、集體感與崇高感也就漸漸從中心退居邊緣。依附于這個強使群體生存的部分文人，也有意無意地干起了翻案的營生。權貴們害怕人民，當然更害怕為人民利益而戰的人民英雄，于是我們看到代表人民與民族利益的毛澤東、魯迅、雷鋒、岳飛、文天祥等紛紛被貶低，而蔣介石、汪精衛、周作人、秦檜、李鴻章等被抬高。文人翻案的確滿足了部分社會強勢群體的利益訴求，也滿足了文人自身標新立異的欲望，卻害了社會，導致社會風氣的腐朽墮落與社會道德的混亂失控，導致消費文化中成長的青少年對革命文化有了心理距離，對崇高精神產生了陌生感與懷疑情緒。

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當前社會強勢群體的心態是猥瑣粗劣的，是他們破壞了中國的政治、經濟秩序，也是他們瓦解了社會文化的良知、道德，他們的形象只能是崇高的反面。而普通群眾，隨著城市與農村集體經濟的解體，也成為一盤散沙，忙于各顧各，而失去了集體感與戰天斗地的主人公精神，失去了文化參與能力，也隨之失去了曾一度在文藝作品中顯出崇高美感的社會形象，而重新淪為權貴精英與市井文人嘲笑輕弄的對象，乃至淪為市民文化控制中麻木被動地生存的“無意識者”。總之，當前國人的形象與心態普遍顯得自私、渺小、畏縮、萎頓。這一形象已在文化載體中充分表露出來。以影視世界為例，銀幕熒屏充斥著色情、武打、鬼怪、刑偵、低級搞笑、低俗廣告片目，很難找到大氣磅礴的作品與感服人心的人物形象。雖然有的片子還是想表現某種氣勢，但卻顯得架子大肚子空，不自然，缺乏底氣，如《賊亮劍》：雖然各大電視臺出于政治需要，大量播放革命影視，卻只側重于抗日題材，不大敢播出人民反抗國內反動統治勢力的片子，給人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缺乏政治自信。(近來情況似稍有改變，如中央電視臺少兒頻道2006年7月中旬重播了《閃閃的紅星》。因之，當前中國文化給人一種灰暗、怪誕、滑稽、混亂的感覺，缺乏光明健康的氣象。不但市民文化中正義感、道德感、崇高感在消褪或扭曲，恐怖感、怪誕感、暴力感在猛增，連所謂的精英文化也迅速墮落。電影《無極》等就是一個例子，其怪誕的思想與怪誕的表演，說明所謂文化精英的心理也已進入怪誕狀態。

中國近現當代文化的苦難也是中國近現當代社會苦難的一個部分。近代以來，如同中國社會在混亂中尋找出路一樣，中國文化也在混亂中尋找出路。最少從目前的文化狀態看，中國文化仍然未走出近代以來的亂世。首先是五四新文化顛覆了儒家文化傳統，跟著社會主義新文化又顛覆了半封建半殖民地文化，接著以傷痕文學、反思小說等為發軔的新時期文化又顛覆了紅色文化，而新時期的文化又帶來了嚴重的社會危機。總之，近代以來的社會亂象與文化亂象一直延續至今，階級力量的對抗、社會體制的較量、文化思想的決斗、精神偶像的選擇，誰勝誰負，尚未最后攤牌。身處文化亂世，不少人為中國當前的道德狀況與文化狀態擔憂，但從互聯網上圍繞電影《董存瑞》風波而展開的討論看，中國人的道德潛力是巨大的，中國人還是很有希望的，我們應該相信民眾的潛力。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借鑒毛澤東與老一輩文化志士喚醒民眾的經驗，尋找契合時代的方法，把中國人潛在的道德力量與正義感發掘出來，以匡正人心社會。互聯網中人民時代的到來，也打破了權貴精英對話語權的壟斷，為群眾廣泛參與社會輿論、明辨是非善惡準備了條件。眾多網友自覺地保衛英雄與紅色經典就是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