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的中韓申請世界文化遺產之爭,到今年湖南與江蘇的起源之辨,一向只是市井百姓以扎粽子、煮茶蛋、佩香包來紀念的端午節似乎不再從容而平靜,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端午不是惟一的例子。無論是清明時節堵在掃墓路上的車輛長龍,還是那些不管身在何方,但為了闔家團聚,不辭辛苦準時加入“春運”的億萬人流都在提醒人們:中國人沒有忘記傳統。相反,正如遠行的游子最思念故鄉,越來越現代化的中國愈加重視傳統。
重新審視傳統,是自信心逐漸恢復的表現。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成就,讓人們擺脫了鴉片戰爭以來一直壓在心頭沉重的挫折感,不再那么焦慮的中國人對傳統的認識也逐漸冷靜下來。傳統就是糟粕,這樣偏激的看法失去了市場。
用新眼光看傳統,我們記起這個民族有過兼收并蓄、海納百川的盛唐氣象:她曾經一邊盡情欣賞西域的琵琶和胡旋舞,譯讀梵文大乘經卷;一邊將科舉和均田制傳布給周邊民族。
中國人正在重拾這種自信。在那場為端午節申請世界文化遺產的中韓“爭奪戰”中,就有中國學者提出,源自中國文化的端午節,傳到異邦人中間,并為他們所珍視,我們應該高興而不是緊張,有什么比自,己的文明被人學習效仿更值得驕傲呢?
值得緊張的倒是,現代中國被其他民族學習和效仿的東西太少。GDP位居世界第四的中國已經制造了全世界20%的冰箱、30%的洗衣機、40%的襪子、50%的彩電、60%的青霉素、65%的體育用品、75%的鐘表、80%的拖拉機和95%的紐扣。但與此同時,中國圖書貿易的進出口比例是10:1,對歐美國家的進出口之比更高達100:1。2000到2004年,中國共進口影片4332部,出口影片屈指可數。曾任國務院新聞辦主任的趙啟正警告說,中國有了“文化赤字”。
在民族意識普遍醒覺的后殖民時代,強加的影響力只會招來怨恨和更劇烈的反抗,政治家們逐漸明白一個道理:誰開始喜歡你的文化,你就開始擁有了誰。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把這種競爭的重要性表達得最為醒目,她在新出版的著作中告訴人們,用不著擔心“中國威脅論”,中國不會成為超級大國,“因為中國沒有那種可用來推進自己的權力,從而削弱西方國家的具有國際傳播影響的學說。今天中國出口的是電視機而不是思想觀念”。
這位英國鐵娘子可能不知道,早在公元前500多年的春秋時期,中國的政治哲學就強調“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2500年后,這一思想才被哈佛大學政治系教授約瑟夫·奈重新“發明”,并命名為“軟實力”。
重新為世人所理解的“軟實力”,已被當今的世界強國當作了最核心的競爭力。2003年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當時的美國國務卿鮑威爾回答記者提問“美國憑什么在未來維持領導地位”時,脫口而出:“靠‘軟實力’。”
在經濟層面,一個越來越顯著的時代特征是,同樣的勞動時間產生的利潤差別越來越大,簡單勞動被機器替代后,能被機器高速復制的商品都不再值錢,值錢的是富有知識含量的高技術勞動和審美勞動。如果說,發展中國家在高新技術領域實現跨越式“趕超”還有懸念;那么巴黎的香水、米蘭的成衣、瑞士的巧克方,這類建立在傳統和審美上的高附加值商品,并非高不可攀。
文化是未來的經濟。中國悠久的傳統,豐富多姿的文化藝術將是實施“品牌戰略”取之不盡的資源。在“品牌競爭”中,只要不失去文化上的自信,機會將是無限的。
在這需要喚醒傳統的時刻,更要分外小心地關注她以什么樣的方式醒來。好不容易走出封閉循環的中國不能再給復古思潮留下溫床,喚醒傳統決不是追慕“三代”,復活帝王。文藝復興重振了古希臘人文精神,卻拋棄了它的奴隸制。喚醒傳統之際,時刻不能忘記以進步的現代觀念去檢驗文化傳統,哪些需要我們珍惜繼承,哪些需要永遠埋葬。
喚醒傳統,更重要的是喚醒她的靈魂,而非模仿她的外在。端午包含的忠貞愛國,清明表達的慎終追遠,中秋、除夕承載的天倫之樂,七夕蘊含的悱惻纏綿,塑造著中國人的性格。這些美好的情操,無論在古代、在現代、還是在未來,都是處理人際關系時值得信守的準則。
比起這些來,唐裝、旗袍和帝王劇對傳統的模仿都只在形骸之外,并不是復興文化傳統的主流。喚醒傳統有豐富的意蘊,它不是“文化搭臺、經濟唱戲”,也不是人文歷史景點創收,更不是掛幾盞燈籠、蓋幾個斗檐、穿一襲旗袍。
歐洲國家,包括日韓等國保護傳統、利用傳統文化資源的經驗都值得我們學習。他們知道,簡單地模仿過去,不會被現代社會接受。傳承和創新并重,創造出一套既符合現代公民社會原則,又不割裂傳統溫情的社會交往規范。真正懂得利用傳統文化資源的人,不會去簡單模仿古代器物,他們善于到傳統文化中去尋找和總結數百上千年來形成的審美習慣,并把這些審美元素體現到商品設計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