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名非常愛美的女孩,她最大的愿望是長大后能穿上漂亮的高跟鞋,做一個風風火火的商界女強人。然而,16歲那年,為了能看清父親情人的臉,她遭遇車禍,失去了雙腳。父親內疚萬分,懷著贖罪的心給她買回一雙又一雙高跟鞋,并幫她開了一家高跟鞋專賣店。但她仍不能原諒自己的父親,不肯叫他一聲“爸爸”,直到12年后,父親突發腦溢血倒下的那一刻……
為了看清父親情人的臉,花季少女慘遭車禍
我的爸爸名叫韓金聲。1987年,爸爸下崗后在繁華的人民路上開了一個家具店。爸爸很會做生意,他的生意越做越大,1994年他在濮陽市龍城經貿區開了一家規模很大的“天龍”家具大市場。爸爸成了市里的商界名人,這是我們全家的驕傲。
1994年5月,一個周日的下午,正在濮陽市一中讀高一的我,和兩個同學去書店買學習資料。返回時走到京開大道與勝利西路交叉口,我突然發現停在馬路對面賓館前的一輛轎車很熟悉。仔細再看,那不是爸爸剛買的“廣州標致”嗎?就在這時,從汽車里下來一名燙著大波浪頭發的年輕女子,快步朝賓館走去。緊接著,爸爸也從車里出來,緊緊跟在女子身后。我的心“咚咚”亂跳,想起半年多來,父親借口工作忙、應酬多,經常深夜才歸甚至整夜不歸,我的肺都要氣炸了!想當初,媽媽在家暗自落淚,說爸爸在外面有了女人,我還不相信。眼前的事實證明,媽媽的懷疑沒有錯!這個女子究竟是誰?已經失去了理智的我扔下自行車,去翻路邊的欄桿……
“丹莉,快回來,危險!”同學在我身后大喊。我不聽,低著頭向馬路對面猛沖,一輛大卡車迎面駛來,等我發現想收住腳步的時候,一切都已來不及了。在刺耳的剎車聲中,我被撞翻在地,雙腿被壓在巨大的車輪下,人頓時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醫院的急救室里,雙腿膝蓋以下粉碎性骨折。當地醫院條件有限,需要轉到200公里外的鄭州市人民醫院。焦慮萬分的媽媽不停地打爸爸的手機,對方卻一直處于關機狀態。蘇醒后,我有氣無力地說:“媽,別打了,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不會來了!”母親早已哭得泣不成聲:“為什么會這樣啊?”我搖搖頭,隨即又昏了過去。
第二天中午,爸爸才趕到鄭州市人民醫院。而此時,我的手術已經做完了,由于傷勢太重,軋斷的雙腿已無法再植,醫生只好為我做了截肢手術。從麻醉狀態中醒來,我看著自己失去小腿的怪樣子,恨不得立刻去死掉!在兩個月的住院期間,爸爸很想和媽媽輪換著照顧我,可我根本不想看見他,不能聽他說話,我恨死他了。我才16歲,由于個子有點矮,最大的愿望是成年后能穿上漂亮的高跟鞋,做一個風風火火的商界女強人。然而,卻因為爸爸的緣故失去了雙腿,從此一生將要在輪椅上度過,這太殘酷,我接受不了!我的脾氣變得非常暴躁,動不動就發火、摔東西,對著窗外的爸爸直呼其名:“韓金聲,你不配做父親!你快滾,你去找那個女人吧,叫她給你生一個有腿的孩子!”
1995年7月15日,我從鄭州回到濮陽家中靜養。雖然不再發脾氣,卻變得十分孤僻消沉,整天把自己蜷在輪椅里自悲自憐。對于爸爸,同住在一幢房子里,不能不見面,但我就是不和他說話,不和他同桌吃飯,不許他進我的房間。
肇事司機一次性賠償了我們20萬元。拿到錢,媽媽再一次哭了:“要這些錢什么用?錢再多也換不回莉莉的腿,我可憐的孩子,以后可怎么生活啊!”只聽爸爸怯怯地說:“已經這樣了,希望她能面對現實。”“什么現實?都是你鬧的!你瀟灑了,開心了,卻毀了女兒的一輩子,你還算個男人嗎?”爸爸的聲音更低了:“我悔得腸子都青了啊,從莉莉出事那天起,我就和那個女人斷了關系,一心一意守著莉莉和你。要是能換腿,我真想把我的腿換給她!”爸爸聲音顫抖帶著哭腔,“我不是一個好爸爸,我是一個罪人,這一輩子在女兒面前都抬不起頭來啊!”
第二天晚上,等爸爸回來,我拿起早已寫好的一張紙,搖著輪椅來到客廳,法官一般莊嚴地說:“我現在要對你約法三章,你聽好了:被約束人韓金聲,約束人韓丹莉,為了家庭的平安幸福,被約束人要做到以下三點:第一,每天晚上7點之前必須回家,有應酬必須帶上妻子,出差必須把時間、地點交代清楚,往返車票、住宿單據要上交以便查證;第二,家里的電話打過去,無論在做什么,一分鐘之內必須接聽;第三,不許單獨與女性談話、上下班或外出談業務,不許和女性單獨坐在汽車里。如果三條之中有一條做不到,被約束人看到的,將是約束人冰冷的尸體!”
爸爸從我手里接過那張紙,鄭重地取出印章,蓋在了右下角,并且還加上了個鮮紅的拇指印,“收著吧,爸爸會盡量照著做的。”說罷他就回了臥室。半夜,我聽到一個極力壓抑著的男人的哭泣,聽得我心里一陣陣難過。但我就是要死死地管住他、報復他、折磨他,讓自己受到重創的心舒坦一些。
贖罪的父親,給女兒買了一雙又一雙高跟鞋
我17歲生日那天,爸爸從廣州出差回來,輕輕地敲我的房門:“莉莉,你出來看看,我給你買了什么?”我沒好氣地說:“不看,你買什么我也不稀罕,除非你給我買回來兩條腿!”父親頓了一下,繼續敲門說:“孩子,失去的已經不能再回來,可你得快樂地生活下去!”“我也想快樂,可是沒有腿,你讓我怎么快樂?”爸爸把東西放在門外說:“看見它,你會快樂的,是你一直想要的啊!”
爸爸走后,我忍不住好奇,把輪椅搖到門前,悄悄把門推開一條縫。原來,門外地板上,放著一雙漂亮的白色高跟鞋,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你明明知道我沒有腳,卻故意買鞋做什么?”那天晚上,我和爸爸一個門里,一個門外,開始了自車禍以來的第一次面對面的交談。
“爸爸知道你喜歡。不能穿,你可以收藏起來,有時間就拿出來欣賞……”爸爸很不自然地笑著,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哪兒還有心思欣賞,你這不是增加我的痛苦嗎?”“不,孩子,你要學會面對現實,爸爸不忍你消沉下去。沒有了腳,你還有手,還有聰明的大腦,還有燦爛的青春和許許多多要做的事。爸爸錯了,可做錯的事已經無法改變。有時候,爸爸恨不得一頭撞死,可市場要管理,家庭要照顧,爸爸不能那樣做!”
爸爸用含淚的目光直直地看著我,他的眼里充滿了期盼。我默默地坐在床上,好久沒有言語。爸爸的話是對的,失去了雙腿,并不等于就失去了所有,我還有大半生漫長的路要走,總不能永遠把自己關在房子里顧影自憐啊!我的心態漸漸調整過來,逐漸適應了沒有雙腳的生活,搖著輪椅,勇敢地出了家門。1995年9月,我重返學校讀高二。1997年秋天,順利地考上了距濮陽百里外的安陽市工學院。
爸爸繼續為我買鞋,每次出差都為我帶回幾雙高跟鞋。有羊皮、牛皮、鹿皮、磨砂、刺繡;有高跟、中跟、坡跟、酒杯跟;有方頭、圓頭、尖頭……每一雙的款式都不相同,每一雙都是一件精致的工藝品。每次接過鞋,我都欣喜地用假肢試穿一下,對著鏡子反復地看,想象著穿上它們走路時的優美姿態。然后,我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放進壁櫥收藏。讀書讀累了,就拿出來,仔細地鑒賞、比較,收集保存一切與鞋有關的資料。
1999年10月的一天,爸爸打電話對我說,濮陽市有關部門要在安陽舉辦“濮陽民間工藝品展覽”,因為放展品的仿古家具是租用他們市場的,所以他也要過來,順便看看我。然而,我等了整整兩天,也沒見到他的影子。打電話總是說“太忙,閑下來就去”。第三天是星期六,我氣囊囊地一大早就去了辦展覽的工人文化宮,工作人員說爸爸還沒有來,好像要去一個地方見什么人。我心里一震,那個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可惡背影又浮現在我的眼前。莫不是?我不敢想下去,激憤的情緒使我給爸爸發了個短信:“我回家了,你好自為之吧。”就關掉了手機。
我乘車趕回濮陽家里不到兩個小時,爸爸也回來了。一進門就焦急地喊我的名字:“莉莉,你跑回來干什么啊?”我“咚”地一聲推開房門,鐵青著臉做個邀請的姿勢。“你進來吧,進來再說。”這是我失去雙腿后第一次讓爸爸進我的屋,我必須要和他好好談一談,否則,太多的疑惑會令我對他失去所有的信任!
“喂,”上大學后,我雖然不再直呼爸爸的名字,卻常用這個“喂”字代替。“那個女人,她現在在哪兒?”爸爸仿佛被鋼針扎了一下,嘴角一陣抽動。“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胡說,你真的不知道?”我目光灼灼逼視著他。“我真的不知道。”爸爸搖著頭,不明白我為什么這樣生氣。“那你到安陽找誰去了?為什么說好了去學校看我卻不去?”我不依不饒,連珠炮般發問。“這個——你等等!”父親起身去了自己房間,不一會兒又回來,雙手捧著一個鞋盒遞給我。我打開一看,頓時驚呆了:那是一雙晚清時期皇宮里的花盆底鞋,小巧玲瓏,做工精致,錦緞的鞋面上,繡著嬌艷欲滴的玉蘭花。爸爸說他是在古玩市場發現的,經過幾次交涉終于談妥,本來想和我一起去取,可那個人因有事急著要走,他就自己去了,要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
我捧著鞋,內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我冤枉爸爸了:“對不起,是我太多心,不知道你處處都是為了我……”爸爸欣慰地笑笑,可那笑容卻明顯帶著凄涼。我這才發現,爸爸的兩鬢已經斑白,他還不到50歲啊,怎么這么快就衰老了!
無腳女孩開鞋店,父親生命饋贈融化愛恨情仇
2000年6月我大學畢業,非常想開一家專營女性高跟鞋的商店。這些年,我不僅諳熟國內外許多名牌皮鞋的產地、原料、質地、款式,還對高跟鞋的起源、流行趨勢以及世界各國的穿鞋習俗了如指掌,對高跟鞋的那份熱情讓我覺得沒人比我更合適開鞋店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丹莉”皮鞋店于2001年3月18日正式開業。然而,好些人都是沖著“無腳女孩開鞋店”的宣傳來看熱鬧的,真正買鞋的人卻很少。這愁得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但奇怪的是,到了第四天,生意卻出奇地火起來,不知從哪兒來了一撥兒年輕的女孩子,一進店就直奔柜臺,簡單挑選后就成交了。一天下來,竟賣出去16雙!第二天又來了一撥人,又買走20雙,第三天依然如此。店里熙熙攘攘,試穿的,討價還價的,招呼同伴的,拎著大包小包出出進進,街上的人看我們這里聚攏了這么多人,也都好奇地圍過來,加入了買鞋的隊伍!
2003年國慶節,我結了婚,有了自己溫暖幸福的小家庭。然而,爸爸這幾年卻衰老得很厲害,頭發大量脫落。雖然我早已把那個“約法三章”撕掉了,可爸爸還是一天至少往家里打三個電話。對我的店更是關心備至,想出的營銷點子常令我拍案叫絕,在父親的幫助下,到了2005年底,我已經在濮陽市開了三家分店。
2006年3月18日,是我的“丹莉”皮鞋店5年店慶。我已醞釀了許久,這次店慶,我要展出12年來爸爸為我買下的三百多雙高跟鞋。為把店慶搞得轟轟烈烈,爸爸春節前就開始幫我籌劃,邀請了市領導及好些工商界名流,晚上還有一場文藝演出。爸爸為我真是費盡了心思,他要讓女兒這一輩子都心想事成,生活和事業讓人羨慕。
店慶前夕的3月13日,爸爸得了重感冒,去醫院掛了兩次吊瓶,燒退后又接著幫我張羅。事情真多啊,廣告要打,媒體要來采訪,文藝演出要籌備,還要在市電視臺一個談話節目做嘉賓。處在激動與興奮中的我,像支使奴仆一樣支使爸爸。店慶如期舉行,一切均遂了我的心愿。中午爸爸陪酒時喝多了,可他回到辦公室僅躺了兩個小時,就掙扎著起來和我一道去了劇院。晚上演出結束送走最后一位嘉賓,爸爸卻突發腦溢血昏倒在自家的轎車里……
噩耗傳來,正在賓館與一位小有名氣的歌星合影的我,幾乎是連滾帶爬進到病房,跪倒在爸爸床前。“爸爸,爸爸,我來晚了,女兒對不起您啊……”12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喊出“爸爸”兩個字。然而,爸爸卻早已停止了呼吸,沒有留下一句遺言。他的手里,緊緊攥著身上一串鑰匙中的一把,圓睜雙眼,似乎有重要的話要對我說。
我掰開爸爸僵硬的手,取出那串鑰匙仔細端詳。與其它磨得閃閃發亮的鑰匙相比,很顯然那一把不常用,表面晦暗,凹槽也有些銹蝕。爸爸單單握住它不放,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嗎?我發瘋一般用這把鑰匙試遍了家里所有的鎖,全打不開。于是,我去了爸爸的辦公室,卻輕松地打開了套間角落里一個老式衣櫥,剎那間,幾十雙高跟鞋赫然呈現在我面前。那都是、都是我剛開店時的鞋啊,我的眼前閃現出那些女孩子涌來買鞋的情景。原來,不是我的生意突然火爆,而是爸爸在暗中支持我,為我造勢!衣櫥的抽屜里還有一盤錄音帶和一疊醫院的化驗單。磁帶盒上寫著一行小字:留給我永遠對不起的女兒。
我把磁帶放進錄音機,里面慢慢傳出爸爸凝重的嗓音。“孩子,自從你失去了雙腿,爸爸就陷進了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為此內疚了12年,譴責了12年,贖罪贖了12年!12年來,為了幫你走出陰影,勇敢地面對生活,我絞盡腦汁,一夜一夜不能入眠。也許,我做得還不夠好,配不上‘爸爸’這個光榮神圣的稱呼。可是,我又多么想在活著的時候,能親耳聽見你喊我一聲爸爸啊!看樣子,我這個心愿是實現不了了,如果哪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不希望你為我舉行多么隆重的葬禮,只期盼你能在我的靈前喊一聲爸爸,就喊一聲,那樣,爸爸也會幸福地閉上眼睛,含笑九泉……”
聽完了爸爸最后一句話,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號啕大哭。那疊化驗單證明,早在2001年,爸爸就被查出患了糖尿病、脂肪肝和動脈硬化,但爸爸把化驗單悄悄藏起來,從未對我和媽媽講過。他用頑強意志支撐著自己的事業,支撐著這個家。
爸爸活得好累,好苦。他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他有錯就改,敢做敢當,忍受著我一次又一次的傷害,默默地付出。而自私的我,卻死死揪住爸爸的錯誤不放,除了怨恨就是索要,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正在漸漸老去,他需要我的關懷與呵護啊!這一生,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愛我了,但是我給他的愛卻是那么少,少得讓他用錄音這種無奈的方式來消融我心中的恨與仇!
2006年3月24日,爸爸的葬禮在濮陽市殯儀館隆重舉行。沒有哀樂,擴音器中只有一個女子一遍又一遍深情地呼喚“爸爸”的聲音,那是我的錄音。我對不起至親至愛的爸爸啊!爸爸的死讓我明白了:做人要學會寬容,要學會寬容別人的過錯。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的悔恨,我要喊一千遍一萬遍,直喊到爸爸的靈魂在天國里安息!
編輯 陳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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