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風和日麗,藍藍的天上飄著幾朵白棉花似的云,軟軟地盛開在天空純藍色的掌心。我高高興興地背起書包上學校——從小學到現(xiàn)在,重復了無數(shù)次的經(jīng)典開頭。
爸爸媽媽總是溫和地看著我背書包的匆忙動作,溫和地說,過馬路要小心啊。我嗯嗯地答應,卻總是闖紅燈,他們說,他們的愛就是我的守護天使呀,怎么會放開我,讓我輕易地出車禍死掉呢。
可是今天,天氣是多么晴朗啊,云朵都懶得動,我卻拉著書包,心情憂傷地上學,過馬路格外小心,我覺得我的守護天使不見了。
因為我考砸了。
世界上只有兩種人的表情最少,一種是麻木得沒有了表情,像藏在硬殼里的牡蠣;而另一種就是一直一直地微笑,像裹在水里的魚,永遠不哭。
第二種人,如我。
他們都認為我是無憂無慮的,不會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像一只不會思考的小動物那么單純,只追求純粹快樂,吃飽穿暖就會心情開朗,一直一直地微笑。或許根本沒有人能找到讓她悲傷的理由吧。每個生日她都會收到可愛禮物,每個節(jié)日她都會得到微笑祝福……有一個很善良的媽媽和一個很和藹的爸爸……還有,她總是碰到好人。上學時車子壞了,五分鐘后就會有胡子拉碴手很臟的大伯走過來,三兩下幫她修好;在校門口吃了根五角錢的冰棒發(fā)現(xiàn)沒帶錢,十秒鐘后就能遇到可以供錢給她的同學。是啊,他們都是多可愛的人呀,我愛他們,他們把我變成了個幸運的孩子。我便一直笑一直笑,有時候甚至強迫自己,我也多么希望看到他們高興呀,可我總是無能為力。
他們不知道,我是一個多么渴望成功的孩子啊。他們不知道我是怎樣在考場上一張一張地劃著演草紙,怎樣的對一道難題產(chǎn)生恐懼,怎樣的用汗水把衣服浸透,干了又濕,怎樣拿到好成績時在沒人的地方獨自高興,怎樣握著十位數(shù)不到八的卷子背著人抹眼淚……他們不知道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我多么的渴望證明自己的不凡。我辦自己的樂隊,建自己的網(wǎng)站玩,甚至我強迫自己喜歡籃球和吉他,我只是想讓別人多注意我啊。
如果這次能考好,爸爸媽媽就會露出快樂的表情,可是,我的成績多么一塌糊涂啊……他們沒說什么,還是給我做好吃的燒茄子,也許他們把憂郁藏到了心里:他們要做差學生的家長了……我好想幫他們啊。還有老師,也一定很發(fā)愁吧……我真對不起那些給我幸福的人,我好無能哦。一些陰郁的纖細藤蔓纏上了純粹快樂的心,一爪一爪向上爬。其實它們本身是荒謬的不可取的,居然沒有種子,是憑空生出來的。
我的成績算是在空中懸著的,不像進入Top5的同志們總是被崇拜或是妒忌的目光籠罩著,也不像很差很差的成績單尾巴上吊著的那幾位一樣惹眼,總之是默默無聞地學習,默默無聞的考試,得默默無聞的分數(shù)。
我對自己為什么這么平凡感到了幾絲疑惑。我出生的時候沒有下大雨突然放睛,或是天邊出現(xiàn)異樣光芒,哭聲也并不驚天動地。聽說那是個大雪天,干冷的,像一只柔弱的小貓,來到世上,然后冷得縮成一團。
就這么平凡。連懸念都不容許留。
我把卷子塞進爸爸的手里,等他的反應。就像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靜靜等待著上帝的判決,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心是死寂的,甚至聽不到心跳。
“我是個差學生。”我的眼淚嘩嘩地流,話也說得模糊不清,“我不是個好孩子,我學習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誰說的寧”媽媽溫柔的用手臂環(huán)繞著我的脖子,像條暖暖的圍巾,“我們的聰聰多好啊,我的同事都因為我有你這個女兒羨慕得不得了,他們都說你看呵,李又聰成績這么好,人長得又漂亮,作文還得過獎……”
我把頭低下去:“你騙人……他們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你們總是在說努力……我到底怎么你們才能滿意!”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噴薄起來,像正在爆發(fā)的活火山,涌出的巖漿卻是冰冷的。
“我們怕你自滿啊……”她溫柔得不知道疲倦,“其實你是我們最好的女兒,我們都為你驕傲呢。”
“你騙人……”我繼續(xù)抹眼淚,我知道他們都想要一個天才做女兒,而我卻平凡……
媽媽便溫和地說我的優(yōu)點,說她是多么的愛我,我抬起頭看她的臉,她的眼睛好漂亮啊,我突然有種莫名的快感,哭得更厲害了。當她停住的時候,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我按住她的手,說:“說下去,媽媽,說下去,我愛聽……”
就讓我的眼淚在這個夜里流完吧,從明天起,開始新的平凡生活,永不流淚。
我收起了我的微笑面具,再也不矯情地微笑,再也不偷偷地哭。
我每天都告訴爸爸媽媽遭到哪些表揚,我用遭這個詞,感覺上是飛來的禮物,而不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也淡淡地提批評,興許媽媽因此變得驚慌,爸爸也變得煩躁不安。呵,我想我不會再因為他們的傷心再次哭起來的,因為,我突然學會承認錯誤了。
我平凡,但我幸福著。
圍墻外的薔薇花一朵一朵的綻放了。花很小,也沒有香味,但是那只需要一點點水就能長大,能開出自己的花,它可以抬起頭驕傲地向我炫耀,雖然那是極平凡的花。很平庸的白色,然后微風吹了過去,花瓣翻了個面,那竟然是很媚的粉色,風換了個方向,又成了白色,當兩股風對立的時候,就是一半白一半粉了,很特別的顏色,這都是風輕輕摩擦產(chǎn)生的魔法啊,那么奇妙。風是多么愛她,他們照顧她,讓她不凡。
這個奇觀只允許我和風分享,因為它開得那么隱蔽。
爸爸也會自負地認為自己有個天才女兒,記得昨天我才對他說,你不知道你的女兒有多差勁,但說了也沒用,每個父母都會認為自己的孩子是個天才,而且只屬于自己,當然也不管孩子有多么平凡。
他們愛我,會使我變得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