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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31 00:00:00潘柳黛
上海文學 2006年10期

這樣的戀愛,的確好像有一點是不正常的。

這戀愛的成分復雜而漫無頭緒,兩個人都仿佛有些厭倦了,都似乎存下了離棄對方的打算,但一個個微小的回憶,又將他們連在一塊兒,就像是雨天里落下的一個雨點,雨點打在水里變成了漪漣暈散著,圓大而周正,他們不知不覺地又被圈在圈子里,這圈子的范圍狹小而親切,于是他們又好了,像做夢似的,忘了厭倦對方與離棄對方的打算,兩個人像孩子一樣的哭著,淚珠混在一起,被他們心上的絲絡穿起來了,就這樣他們又熱烈的生活在一起,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像對于多少年前的大雷雨的印象一樣,那印象模糊而久遠,令人仿佛記得很清楚,又仿佛記不大清楚了。

而每次的離合,便成為他們后來的那些微小的回憶。

那些微小的回憶對于他們有著形容不出的力量,那力量在他們的血液里邊發展為彼此間的魅惑,因此這戀愛的確有一點不正常,終于有一天不再綿延地繼續著。

這是一個故事,這故事以前我也曾預備好好寫下的,而且已經寫了一點,但后來為了某一個原因擱淺了,一擱就擱得再也沒有勇氣去寫。

沒有文字的記憶,然而卻還一直記憶在我的腦子里,年來,我的記憶力極壞,什么都記不住了,可是偏偏這故事在我腦中作祟,卻使我想忘都忘不掉。

如今,我只好又提起了筆,再次提起筆寫這惱人的故事。

認識得太晚了

如果日子能夠回來,如果我和你的愛戀能夠從新樹起,如果我們是在七八年以前認識,我們也許就一無遺憾了吧?

偏偏我們認識得太晚了,偏偏我們在這戀愛的進程中制造了許多不美的故事,我們任性地摧殘了我們的感情,清夜自思,沒有再比這事,使我更痛心的了。

日子過去了,不能回來,事情過去了,多少有個痕跡,我的眼淚沖不掉這些事情的痕跡,我們的力量不能把日子再拉回來,我哭了。但是哭有什么用呢?淚眼迷蒙中的,都是那些過去了的美好的鏡頭,那鏡頭像瘋狂的蜜蜂一樣蜇痛了我,使我在睡夢中驚醒,我捻開了桌上的臺燈,我看著那墻上掛著的,我去年的攝影,那影子里的我在笑著,仿佛渾然無知的,而如今什么都變了,才只一年,就變得面目全非了。

我披上睡衣在房里踱著,我的步子輕慢而慵散,夜來香的清冷的氣息,吹襲著我,我記起了你第一次給我買來的花。那時我住在辦事處的宿舍里,同住有好幾個同事,你來看我,手里還拿著花。也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天天氣有點陰霾,你拿著雨衣,你將花藏在雨衣里,你說:“蒙蒙!猜是什么?”我不答你,我將花瓶拿出來了,你笑著將我拉過去,撫摸我的頭發,我將花接過來嗅了一嗅,插在花瓶里。

花就是夜來香與草菊,草菊因為生機淡薄,第二天就差不多都謝了,夜來香卻還挺秀的播放著她那像玉一樣的香氣,之后我曾撿了幾朵藏起來,壓在我書里,不是我偏愛夜來香,實在是我對你的感情太重。凡是你所給我的,即使一草一木,我也無不珍視逾常,你還記得不?那一次我們吵架,我將你給我的信都撕了,撕了,撕得碎碎的丟滿了一屋子,但一小時后我的氣平下去了,我坐在床沿,看著那鋪滿了一地的書信的殘骸流淚,我將它們又拾起來,在寫字臺上拼湊,但信被撕得太碎了,怎么湊也湊不起來,我用紙盒裝起來,這紙盒如今還好好的被我放在箱子里。

情感像黃梅天

情感就是這樣游離的,像五月的黃梅天一樣,多云而善變,不知什么時候打雷,不知什么時候下雨,誰也把握不住。

我們都弄得非常痛苦,我們就像中古時代充軍外蒙古的禁子與犯人,這關系使犯人隨時想逃掉,躲開禁子的監視與壓迫,但在這一望無垠的沙漠里,人煙冷落一片荒涼,禁子雖兇惡,卻又究竟是個伴侶,而且當初你待我好過,你熱烈的追求過我,體貼過我,愛過我,使我過了一段溫馨如夢的日子,我們有一段美麗的開始,那開始像電影一樣時刻在我心上映演,即使想忘掉他,我呢,都沒有這力量。

第一次和你相識,無論如何我也不相信我們兩人會相戀起來的,而且愛戀得這樣黏膩,這樣難解難分,這樣的繁復而吃力。

那是薔薇盛開的四月初旬,人們正因為春天而興奮著。在某一個午后,我到南屋茶室去看宜平,宜平是我在南京時認識的朋友。

我和他雖不會有過什么長時期的來往,但在文字的交誼上,是比較普通朋友來得親切的。

這以后我又到南屋去過兩次,但坐一坐立刻就走了,不但是沒有再見到你,就連宜平也很少碰到。

我們的相識,實在只是一個碰到的機會,我認識你,就像我認識我其他任何一個朋友一樣,不過也許因為你的身材生得比普通人高一點,乃在我的記憶里打了一個特別的記號,以至僅見過你一次,就記住你的姓氏了。

天氣漸漸暖了起來,夾袍有點穿不住了,江南的春天,艷麗而多姿,春天里的女人,充滿了自憐的誘惑與活力,我是成長在風沙里的兒女,風沙雖然粗獷但風沙里充滿了熱情。我有北國女兒所特有的風格。那天我好像穿著一件綠色的夾袍,手里拿著兩本才出版的新雜志,找到宜平的座位時,已經有你先在了。

是一個頎長的身材,是一個瘦瘦的臉,你那一微微向上面彎著的嘴角,似乎永遠含著一種笑意但是那笑意幽默冷雋,仿佛有著一種猜不透的情感在含蓄著——這便是我第一次對你的印象,而宜平就為我們介紹了。

我們相互笑著點了點頭,我和宜平這次相見之前,也有許久不曾遇到了,當我們談著我們要談的話時,你默默的將我放在桌上的雜志拿了過去,拿過去隨意翻著,恰巧這雜志里有我所寫的文稿,我雖不便因為跟你還未熟悉,立刻就中斷了我與宜平的談話,而拒絕你看我才拿來的雜志,但使你坐在我對面而讀著我那些還不十分成熟的作品時,多少是有一點忸怩與不安的。

茶市的時間快要結束了,我要回到我的報社里去,當我將要走的意思告訴宜平時,宜平說:“我們也就要走了,一起出去吧!”你將書輕輕的推過來還給我,你對我笑著點了點頭,我立起身來等著你們穿好外衣,我們就一起走出來了。

在先施公司門口的電車站,我乘上了二路電車,你們在月臺上站著向我招手。宜平對于女孩子的服務,一向是周到得出名的,他送我走一段路,本不足為奇,而你的幫閑陪襯,卻使我覺得你人也許很隨和,你時間也許空得很。

我也在懷春了

我的情感憂郁而善變。

黃浦江的海風軟軟的吹著,軟軟吹著的海風里有著多少輕憐蜜愛。往往我自己走到外灘公園,倚在黃浦江邊的鐵欄上,做著許多自己制造的夢。這些夢有的因為年深月久褪了顏色了;這些夢有的因為零亂不堪,使我厭棄了;這些夢有的因為太趨于幻想,使我自己變得飄忽而不著邊際。

蔦蘿碧綠的爬滿了一墻,玫瑰火紅火紅的開著,街頭女人的時式春裝,盡了她們所能誘惑的,那紅艷的口唇,那紅艷的雙頰,那裹在紅艷衣裳的豐滿的肉體,那掛在男人臂彎里的涂著紅艷指甲的雪白的手。

我默默的倚在黃埔江邊的鐵欄上,我聽著拂曉枝頭的鳥鳴,我看著傍晚的繁星伴月,我突然離棄了我的許多朋友,我時常孤獨的一人來去,我感到這世界上的事物太多了,又感到這世界上在缺少一點什么,那所謂“什么”,是粗獷而有力的。

像世界上所有年輕的女孩子一樣,我知道我也在懷春了。

這時,常常陪伴我的是吳緒。

吳緒你見過的,是一個非常老成的青年,然而我因為他太老成了,反而使我對他失卻了興趣。我時常毫無理由的拒絕了他對我的約請,我時常逃避著我與他的定期的會面,和他在一起玩,使我覺得時間過得特別緩慢,我在心里時刻念著“快了,快結束吧。”

他對我的性格感到詫異起來,某一次當我們因為一個情感上的分歧,倆人心里都有了一點不愉快以后,他默默的坐在我床沿上,我默默的坐在寫字臺旁邊看書,沉默了許久,他忽然問我:“你到底愛我不愛?”這句子問得突兀而奇怪,我沒法回答他,我只好向他笑一笑,這之后,自然我就更加設法避免與他多會見了。

我還當你是個大學生

為著時間上的空白太多,我也偶爾自己跑到南屋來吃茶了。

宜平與你都是南屋的常客,我來的機會一多,自然便容易與你們碰著,平時如果不是我只坐一坐就走的話,在茶市散市時,宜平總會殷勤的張羅著送我回去的。

而這一天下午,我又來了。南屋的茶市生意很好,我來得晚了一點,已經座無隙地,我看看你正坐在一個小型火車間的座位里,坐在那里自己吃茶。我走過來問你:

“看見宜平來過了么?”

“聽說昨天到蘇州去了——要不要坐一坐!”

你將我手里的外衣順手接過去,我為了實在找不到座位,也就無可無不可的暫時坐了下來。

平常有宜平坐在一起,我們是不太多講話的,今天只有我們兩人坐在一起,我們的話就更不知從何說起了。我雖然是個好說好笑的女孩子,但那說笑也只限于熟朋友之間,在陌生人面前,不大愿意說話,我一直還保持著我年輕女人應有的矜持。

坐了一會兒,使我覺得拘束得不得了,我想與其這樣的無聊坐著,倒還不如回去的好,因此離開茶市打烊還有一個鐘頭,我就跟你說我打算要先走了。而偏偏你說你也不想再坐下去,你預備送我回去。

你的態度很誠摯,我沒有理由拒絕你。當你招呼茶房結好了賬以后,你為我拿著外衣,陪我走出南屋。

時間不過才五點多鐘,街市上還鋪滿了太陽,我們浴在太陽光里沿著大馬路的行人道慢慢的走著,走到新世界虞洽卿路那里,我應該拐彎了,你陪著我再順著馬霍路威海衛路走下去,你忽然問我常常到兆豐花園玩么?我說因為路太遠,難得去的。你說:如果再來玩時,就先通知你一聲,你可以陪我的,因為你的學校就在公園后門口。

“預備來的前一天,請先打一個電話給我——知道我的名字么?”你笑著問我,我點了點頭。

“——但是你在那一系呢?”

“不,我已經不讀書了,我在那邊擔任一點功課。”

“哦?——”一向我只猜著你是圣喬治大學的學生,因為以你那樣輕的年齡,你仿佛還不會有教書的資格。

請你到我的小客廳來玩

“哦!那真對不起了。我還以為你在讀書呢!你在學校里擔任什么課程?”

“擔任一點物理——我的時間很空,教書的鐘點都在上半天,下半天我是沒有什么事情的,我很歡喜你能找我來玩。”

教書——物理——公式——我所最不擅長的功課——找你去玩。

我笑著對你搖了搖頭,我說:“原來倒打算找你去玩的,這么一來不能找你去玩了。”

“為什么呢?”你睜大了眼睛。

“我是個喜歡文學的人,頭腦散漫,生活沒有秩序,一切只趨于興趣,你是個研究科學的人。你的生活太有條理,頭腦里裝滿了刻板的公式,我找你玩……”

“只為這個理由么?”你搶著說,“那不要緊,雖然我的頭腦里裝滿了刻板的公式,但我可以留一個小客廳,我將小客廳的公式都搬出去,好招待你這個客人。”

只以為研究科學的人,都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想不到你卻這樣風趣,這樣會說笑話,我似乎略沾著一點驚奇的神色望了望你,我笑著說:“好的,等過幾天讓我到你的小客廳來玩吧!”

這以后,報社因為人事略有更動,我也忙起來了,我許多天沒有到南屋來,也就許多天沒有和你與宜平碰著。雖是因為你的“小客廳”,使我對于你這個人已經發生了興趣,但談到上公園去玩的事情,卻也只是當時說說而已,說過以后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我們仿佛有兩三個月沒有見著,兩三月不見,天已經熱得令人不耐,大家都搖起扇子,季節到夏天了,是這樣禮拜六的午后。

你突然到我的報社來訪我,當茶役將你的名片遞給我時,我從樓窗上望下去,已經望見了你那頎長的影子。

是不是你的新任愛人

兩三個月沒見,我覺得你好像變得活潑一點,你穿著一身淡藍的西裝,頭發梳得很美,我笑著問你什么風將你吹來,居然有空找我玩。你說你已經來看過我兩次了,都因為我不在,所以沒有遇到。

你在我的會客廳里坐著,許久不見,我們隨意談著,仿佛談得很投機,你和我說今晚如果我有時間,你想請我到皇家咖啡館去吃咖啡。但是不巧的是這晚我已經約好了我的女朋友

璐璐去看麗華大戲院上演的《清宮怨》。為了兩全之計,我說若是你也高興,那么你不妨陪我們一起上麗華。

我的辦公時間還沒有終了,你坐了有一個鐘頭告辭回去了,說是八點鐘以前再到我這里來。

璐璐六點鐘就來了,在我這里吃過了飯,這天我忽然顯得很興奮,我一邊吹著口哨,一邊仔細的裝飾著自己,當我穿起那件黑地紅花的紗質旗袍,告訴璐璐說:“等一會兒我給你介紹一個非常有趣的朋友!”

冒失的璐璐卻笑著問我:“是不是你的新任愛人?”

晚間,到麗華大戲院時,戲已經開演了。

璐璐坐在你的右邊,我坐在你的左邊,你在當中,默默的為我扇著扇子。

這一天的天氣真熱,雖是穿著薄得不能再薄的衣服,依然止不住的流汗。場子里的人又多,風不能從外邊吹進來,大家像蒸鍋里的大閘蟹一樣,蠕動,傾軋,以至每到幕間休息時,使我們不得不跑到門口去立一立。

場子里的碳酸氣,越趨于濃厚了。戲演到第三幕,我已經不想再看下去,但一則與你一起看戲還是初次,不愿被你笑我有始無終,一則璐璐的興致正濃,不愿掃了她的興,所以雖是十分勉強,卻到底將這出戲看完了。

散戲以后,已經十一點多鐘,璐璐是個膽小的女孩,自己不敢回家,本來我說讓你送她,我則單獨回去,但璐璐不肯,你仿佛不喜歡這樣做,于是我們決定先將她送到家里,然后再由你陪我回去。

璐璐的家住在法租界,我則住在靜安寺路的成都路口,將璐璐送到家里以后,已經子夜了。夏天雖熱,卻也不禁吹起一點夜風,我和你緩緩的散步著回去,走過蒲石路亞爾培路,這住宅區里的街道上鋪滿了幽涼的月光,繁星在天,花影扶疏,我傍在你的身邊輕輕的走著,我們低低的談著《清宮怨》的戲情,由珍妃談到光緒皇帝,談到西太后,談到皇室的復雜的不近人情的戀愛故事,走到威海衛路時,威海衛路上的一段路燈壞了,我穿著一雙鏤空的半高跟鞋,走起來未免有點吃力,你和我并肩而行,緩緩的走了一段路,到將及同孚路口時,你忽然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扶著你走吧!路不大好呢。”

這以后,你隔三五天就跑來看我了,看我之前,必先打個電話來,這自然予我許多方便,因為吳緒人雖老實,吳緒喜歡我也是真的,我接到你的電話,我可以決定我自己應赴的約會。不過從那次我們夜游以后,你約我三次,我有兩次總是不會拒絕你的。

漸漸我們變成“皇家”與“大中華”的常客了。有時也到“大華”或“杜美”去看一兩場電影,對于我的趣味和要求,你總盡你所能盡的力量來答應我,你比吳緒會說話,你也比吳緒大膽。

我在你周圍,發現了那一點粗獷而有力的,于是在不知不覺的情形下,我對你有著幾分喜悅了。

你摻入了我與吳緒的交誼里,雖是你的分量還非常輕微,但本來就不是我的“好的戀愛對手”的吳緒,多少受著你的影響了。

那一天吳緒約我到“新都”去吃晚飯,然后跳舞,打烊以后送我回家,在路上吳緒要求我和他散步著回去,我們兩人默默的走著,我們之間有著一二尺距離,吳緒不說話,我也不說話,走了半天,快走到馬霍路了,吳緒仿佛忍不住了的樣子問我:“為什么和我離得這么遠呢?”

“沒有的話,天太熱了。”

“但是你卻仿佛有點冷了的樣子?”

“我?不,我一直是這樣的。”

我笑著靠近了他,輕輕依著他的肩膀走。

“這么熱天,也還要我扶著你走?”

“我只以為你近來拒絕我約會的次數太多了,——你知道我喜歡你?”

“——嗯!”

“那么你的態度不是太冷淡了么?”

一向都以為吳緒是老實得近于麻木的人,因此才引不起我的興趣。能夠聽到他對我這樣有條理的質問,能夠知道他對我的對他冷淡而不開心,能夠看到從他身上發揮的男人應有自私的態度,反而使我懺悔于我對他的過分了。

“不,實在因為是有事情,明天我還可以跟你一起,后天——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吳緒笑了,我也笑了,我依著他的肩膀在路上走,我們將步子走得極慢極慢的。

又給我帶來了煽惑

這天以后,我有一個多禮拜不曾看見你,我幾乎每天接到你的電話,但我都以事情太忙為理由,拒絕你的邀請。

在第二個星期六的上午,我忽然收到你一封信,信寫得簡練而得體,你說你仿佛有許久不曾看見我了,你說你時刻在關心著我的近況,你說如果我能抽出一點工功夫來,即使不能見你,就是回一封信給你也好。

你的信又給我帶來了煽惑。

原來就并不是為了討厭你,才拒絕你的約會,那么你的這樣的要求,我總不好再假托什么理由,而加以推諉了。

我回給你第一封信,我的第一封信也寫得十分簡短,我只說我很感謝你對我的友誼,我愿意時常能夠見到你給我的信。這樣雖是見面的機會減少,但我們卻也像年輕的學生一樣,互相通起信來了。

信都寫得非常平淡,你和我談起托爾斯泰的小說,談起莎士比亞的戲劇,談起羅曼羅蘭的人生哲學,我的回信給你,卻大都只是根據你的話加以點綴而已,我與生朋友通信,我是不大肯發抒什么自己意見的,不是我太驕矜,這倒實在只是我的謹慎而已。

用書信維系和加強我們的友誼感情,這力量也并不減少于見面時才能培育的。我對于你的信由隨便的拆開而變成小心的剪口了。信的內容也漸漸由浮泛的閑談變成了情緒的發抒。

那一次我在外邊吃醉了酒,酒醉后的我的性格,更像脫了韁的野馬一樣沒有羈絆。我蹣跚著從外邊回來,到家正看見臥在寫字臺上的你的來信。我糊里糊涂的拆開來看了一遍,再看一遍,又看一遍,我沒有看清楚信的內容,但我在那精致的信紙上卻看見了你頎長的影子。

我帶著八分酒意扶在桌上給你寫了一封信。我說:“今天我喝了酒,因為我太疲倦,我想休息一下。

對于我漂萍一樣的身世,倒并不使我傷感,反是人生觀上的矛盾給我許多痛苦。

生活的成功與生命的成功全然是兩件事,然而我既不能不追求生活的成功,我又不能忘情于生命的享受。因之我太疲倦,我想要歇一歇腿,如果我能有一輛車子……”

信在如夢的酒意中寄給你了,是因為你說愿意很快見到我的回信。

第二天我病了,請了兩天假。等到第四天照常辦公時,我又收到了你的電話,你說已經在昨天打過電話來,知道我生病了,兩天沒有上班,今天午后想來看我。

已經有將及一個月不曾見你,在內心,說句老實話,我也是很想再能和你見面一次的。

于是我答應了你,請你在這一天的午后四點鐘來。

酒刺激了我的情感,我竟日為之懨懨不歡,下午我又請了半天假,我告訴當差,如果有你來看我,就到寄宿舍里通知我一聲。我靜靜的睡在床上,為酒摧殘了的腸胃,像被什么沉重東西壓著一樣透不過氣。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我想了太多的事情,我的脆弱的情感在震撼著,翻過身去,我止不住的哭起來了。

許多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四點鐘時你來了。

我在小會客室里接見你,才一見面你就對我說我的面色不怎么好,仿佛也有一點瘦了,我不說什么,只是對你笑笑。

“你的信我收到了——為什么常常喝酒呢?”

“——喝酒不好嗎?”

“不是不好,偶爾當做消遣,喝一點酒是可以的,常常喝醉,便不大好了。”

“喝醉了酒,不是什么不如意的事都可以忘了么?”

“這樣的想法?……”

“——這樣的想法怎么樣?”

“……”

“……”

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你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我靜靜的坐在那兒翻弄著沙發上的靠枕。房里寂靜著,只聽見壁上的鐘的達的達的響,你雖不說話,但從你的態度上,我卻知道,你心也在的達的達的響。

“——我好像又有許久不曾見你了?”

“噯,有一個多月了吧?”

“——說是你太疲倦了,要買一部車子。”你笑著問我:“車子看妥了嗎?”

“啊?說笑話的,那兒有這么回事。”

“其實在生活奔波得太吃力了的時候,想要休息一下,這也是非常合理的,如果你要我幫忙,我可以幫你去看一看……”

“那兒有這么便當呢?”我也笑起來了“買一部車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或者太高了,或者太低了,也許牌子不合適,也許價錢不對,而且萬一買來的再是一部三輪車,好在我現在年紀還輕,我還可以走……”

“雖然這么說,不過我到底認為這是你太過于仔細了,你的顧慮雖然不錯,但膽子總是不能不有的,而且即便現在你還不想買,你不妨空了時就去看一看,許多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許你在默默中可以買到一部很合理的車子。”

“還是慢慢再說吧!命運不好的人,就是有了車子,也要摔跤的。”

“要不要我幫你去看一部?”

“……”我笑著搖了搖頭。

“……”你想說什么樣的,看了我一眼。

“那么——要不要我借給你一部?”

“借給我?”我似乎吃了一驚。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你的態度也仿佛有點不安的。“所以說借給你,是說只好給你一個審核的機會。不見得就一定要你利用,你覺得累了的時候,不妨扶著這部車子打一個盹,——怎么你生氣了吧?你怪我的話說得太冒失了?”

“——不,”雖然知道你的話有著幾分挑撥的意思存在著,但既經你這樣解釋,反而倒使我對于自己的敏感,感到難堪起來了。

“好幾天沒有出去了吧?”停了一停你搭訕著問我。

“要不要讓我今天陪你出去走一走?”

“但是我懶得很……”

“只是稍微散步一下,如果你一說累了,我就立刻送你回來。”

在床上躺了兩天,實在躺得厭倦不過了。吳緒又在上星期跑到了南京去,不知那一天才能回來看我。我心緒紊亂,像一團亂絲一樣,我看了看你,你的神色在熱烈的期待著我。你的“小客廳”,你的信,你的適才的會話,你的頎長的影子,都給我無盡的迷惘與誘惑。

我夢寐樣的閉上了我的眼睛

我想了一想,于是我答應和你出去了。

等我略微化裝了一下,我們散步著走到南屋時,南屋的茶市已經散了。我的腸胃不好,在那里簡單的吃了一頓晚飯,便已到了八點多鐘。夏日的天氣黑得很晚,八點多鐘,街上還有著太陽的余輝。你因為時間還早,便與我商量,要我和你一起到外灘公園去玩。我們坐著車子到了那里,正是公園里最熱鬧的時候。“要不要在這里找一把椅子坐一坐?”在沿著黃浦江的鐵欄旁你停住了腳步問我。

風從江面吹來。江水在波動,江心有著許許多多的船,船上點著漁火。我扶著鐵欄立在那里,我的單薄的衣襟在飄動,我的眉上的頭發在飄動,我夢寐樣的閉上我的眼睛。熱風吹在我臉上,像是一只熱熱的手在撫摸我。

我忽然仿佛忘記了你在我的旁邊,直到你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么了?你有點累了是不?”

“不,我沒有累。”我微微吃了一驚。

“好像手有一點冷呢!”你將我的手拉過去握在你的手里,你的手大而有力,我想奪出來,但被你握得緊緊的。

我不想坐,我們就憑欄立著,你和我數著天上的星星,一只,二只,三只……數著數著亂了,我笑了,你也笑了。

將及十一點鐘,公園里的游人便漸漸減少下來了。我因為日前傷酒,身體還顯得有點軟弱,你坐在臨江的路椅上,你要我偎依著你。

“你吃力了吧?將頭靠在我的肩上好么?”

“不,謝謝你,這樣可以了。”

“——我覺得”,你笑著,輕輕的拍了拍握在你手里的我的手背。“我覺得你有時實在是‘古典’得很。”

“……?”我沒說什么,只看了你一眼。

你用“古典”的字眼兒,來批評我,我知道你是笑我的思想與態度有時近于腐舊。但你更應該體會到,就是我是一個年輕的小姐,即使我真的喜歡你到萬分,我也還要有著多少矜持與顧忌,況且我們交往的日子還短,不是我太做作,實在是我為了尊重自己,我不能太放肆。

我像被太陽光芒刺了一樣

時間已到子夜,你叫了一部三輪車送我回去,在車上你時時為我整理著那被風吹亂了的頭發,我們沒有多說什么話,但你的心在輕微的跳動,我卻仿佛聽著的。

車到重慶路口時,你讓車夫停下來了,你問我愿意不愿意跳下車來,再和你慢慢的散步著回去。

這些天白天都是熱得怕人,現在深宵了,夜風吹得非常清爽,而且今夜繁星在天,月涼如水,能夠在路上走一走,也未嘗不令人心曠神怡,而且好在重慶路離我家很近了,走不了多少就可以走到的。

我們跳下車來在人行道上慢慢的走著,你要我扶著你的臂膀,街燈亮亮的照耀著,印在地上我們的影子,一會變長了,一會兒又變短了。

“今天累了么?”

“還好。”

“喜歡不喜歡跟我一起玩?”

“——有什么不喜歡呢?”

“那么過幾天讓我再陪你出去吧!”

“…………”

“怎么不說話了?——不想再和我一起出去了?”

“沒有這意思。”

“那么干嗎將頭低得那樣低呢?對我笑一笑吧!不然我要疑心了,疑心你說沒有這意思是假的,來!”你將手搭在我的肩上,你要我轉向著你。當我的眼睛被你凝視著時,我好像被太陽的光芒刺了一樣,立刻羞澀的將眼睛合起來了。

你將我的下頜托起來,你在我的唇上輕輕的親了一吻。

你陪我立在門口,直等到聽見當差走來開門的腳步聲,你才放下我的手和我告別。

“明天就來看你的,進去好好睡覺吧!”

“你家住得很遠,還累你送我。”

“跟我還要這么客氣?”你笑了,我也笑了。你看我推開大門掩身進去,向你道了再見。我將門輕輕合上,但我卻并沒有立刻上鎖,我倚著那掩著的門扉,聽著你踏在水門汀上的漸遠的腳步。

腳步聲真的越走越遠了,我仍舊無力的倚著門立在那里,我將頭微微仰起來,我看著那懸在庭院里的淡黃的燈,燈比往日顯得凄涼而寂寞,我忽然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這夢做得使我迷惘而吃力,我好像才從細雨里散步回來,那剛才的所見所聞都是一些模糊的印象,我又仿佛曾做了一件什么事,這事情是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就發生了的,這事情的發生就在剛才,卻也像在很久以前了。

我忽然想開開門再看看你

我立在那里,我的心情也像那懸在庭院里的淡黃的燈一樣,忽然顯得比往日凄涼而寂寞。我想我應該哭,伏在一個人懷里好好的哭一次。我有著多少不能用言語表達的情感,我感到我在這里太孤零,我需要有一個人體貼我,歡喜我,能夠分擔我的情感。在我傷心的時候,能夠溫存的安慰我,在我快樂的時候,也會為我的快樂而快樂。

我忽然想開開門看看你,雖知道你已經走了。

也許已經走得很遠了,但我還想看看你的背影。不,是你歸途的方向,你所留下的那一點步履的痕跡。

我將門虛虛的掩著,我走到黝黑的弄口,弄口的鐵門上灑著花花的月光,我立在弄口,看著你那已經看不見的背影。

夜風在吹著,我的頭發被吹得凌亂的披下來了,下意識的我在頭上摸了一把,這些頭發剛才你在車上為我整理過的。

夜靜得很,路顯得特別寬敞,我立在這里有些瑟索,我像是在什么時候害了一場大病。

我恨我自己的情感太敏銳,我恨我的感受性還太幼稚。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竟是這樣脆弱而無用。

這一晚我沒有睡。

次日起來,照常上班了,我的宿酒已醒,我的情緒卻又有了新的震動。我回想著昨日的夜游,我回想著你的低低的語音,這些日來,我為了吳緒所給我的情感,拒絕了你多少次的約會。吳緒愛我是真的,但吳緒膽小,吳緒的情愛太淡薄。我常想一個人的性格應該像夏日的冰激凌,像冬日的熱咖啡,冷要冷得徹底,熱要熱得徹底,不能不冷不熱的像溫吞水一樣。我的個性很強,但是我卻需要一個比我個性更強的人來愛我,我喜歡那一點機智,那一點自我的心,那一點倔強與不馴。即使偶爾有時那倔強是錯誤了的,但那錯誤了的倔強也會引起我挑戰的興趣,而這一點興趣,如今我在你身上發現。

是的,昨晚你吻了我。你將手搭在我肩上要我臉向著你,你要我笑,你將我的下頜托起來,一切都是你要求的,你主動的,用著請求的語氣你命令了我,盡管你的語音溫存,但你卻掩飾不住那隱匿在內心的倔強與不馴。

我一直沒有過一個好的戀愛,我時常在思念著能夠找到一個好的“戀愛對手”。我常想:愛情并不例外,也像世界上一切事物一樣,需要創造,需要修飾,需要著智慧的培育,方能夠變得善良,美好和燦爛。

但是往往有許多人都將他們最美好的戀愛忽略了,他們只是聽其自然的發展下去,他們像一般人的戀愛一樣戀愛下去,他們忘記了利用他們的天才和技巧。我可以相信的有許多人也許天分很高,技巧很好,但為了對手的不行,他的天才和技巧就都淹沒了。

我說我想今夜早一點休息

一向的事都是向上的,都在追求著它的最高度。就以孩子的拍球來說,也是因為球被拍了能夠再跳起來,所以孩子才有興趣再去拍它的。誰愿意去拍一個漏了氣的皮球,誰愿意去坐那壞了彈簧的沙發椅子呢?

午后三點多鐘你又打來了電話,你問我夜來睡得好不?你說晚間還想來看我,不知我空不空?

我想不到我的心理竟是這樣矛盾,在昨晚你走以后,還明明想再見見你的,但此刻你打來電話說是想來看我,我卻又毫無理由的回絕你了。

我只用身體還不大舒服的理由來回絕了你,我說我想今夜早一點休息,明天上午請你再打電話來。

你似乎遲疑了一下,才答應著將電話掛斷了,隨著你電話掛斷的聲音,我的心也為之一震,“為什么就不讓他來看看我呢?”我將雙手支著頭,無力的伏在寫字臺上。心里顯得很空洞,仿佛有一點后悔,——為什么就不讓你來看看我呢?

這一天就這么糊里糊涂莫名其妙的過去了,下班以后我回到寄宿舍里,由于昨夜一夜的失眠,精神上顯得十分疲倦,我關照當差說,吃飯時不要叫我,我預備睡到八點鐘再起來。

而才到七點多鐘,我忽然醒來了,睜眼一看,吳緒正坐在寫字臺的轉椅上看書。

“什么時候來的?”

“來了半個多鐘頭了。”

“——怎么不叫醒我呢?”

“聽當差的說,你有一點不舒服。”

吳緒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上。

“怎么了?是不是這兩天又多吃了酒?”

我對他笑了一笑,我問他:

“今天才從南京回來么?”

“噯!剛剛到的,——能不能和我一塊兒出去呢?出去吃飯吧!”

“可是精神不大好呢。”我打了一個哈欠。

“走一走就好了,起來吧!”

吳緒要我和他到金門去吃飯,幾天沒見了,拗不過吳緒的要求,于是只好和他一起出去了。

和吳緒吃過晚飯回來,已經九點多鐘了,吳緒才從南京回來,我的精神又不大好,于是吳緒將我送到寄宿舍就分手了。

而我才一推開我的屋門,我便看見了,隨著門的開啟而落下的一張名片,名片是你的,背面寫著幾行鉛筆字,你說:雖是說不來看我了,但身不由己的又走到了這里來,昨天回來得很晚,這也是你所以又跑來看我的理由之一。字寫得潦草而細小,我知道必是你匆忙中寫得的。

到底你又來過了,明明在電話里我謝絕了你,同時你也答應了我,然而現在到底你又來過了,我為什么就不讓來看看我呢。

我捏著你的名片,捏得緊緊的,我很感激于你的又來看我,但我卻也很慶幸我剛才的沒有在家。我不能和你有太多的接近機會,因為我仿佛忽然發現了你有一種力量控制著我,你的強烈的情感往往給予我強烈的刺激,這刺激使我打著冷戰,使我透不出氣,使我感到是一種負擔。

我換上睡衣,十分疲倦的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白粉有的地方都剝落了,遠遠聽見街頭的孩子在學著無線電廣播的流行歌曲,我將眼睛閉起來,我希望我心能夠靜一靜。

我們不妨坐在草地上喝酒

當太陽光爬到墻上一幅“尼羅河畔”油畫上時,我還懶得起身,本來是上班的時候了,可是我一晚上的思緒被你的影子所紛擾,我覺得還剩有宵來的疲乏。頭有些昏沉,我下床來把你那張給我的名片拿在手,一遍兩遍的讀著你寫的句子,我又被你那種無形的魅力,把我帶到另一個緋色的境界,我承認,我在你面前無論如何是一個低頭者。

十一時起身后,因為社里有一件事須要派我到另一個地方去接洽,我本來準備提起筆來給你寫信,可是寫了兩行又把信紙撕了,當差的接連來催我出發,我懷著一顆茫然的心跨出了大門。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我把自己業余的游宴時間從吳緒那兒拿來了一半分給了你。吳緒還是那樣誠篤,一切都相信我,聽憑我以至近于放縱我。我在受著自己良心的譴責,因了我對你的情感,變成了若即若離似的。

從看《清宮怨》到現在,一瞬便已經有兩三個月了。九月的上旬,正是新秋開始,中午時雖還十分炎熱,一到早晚卻多少有些小風吹起來了。

這樣的季節,正是適合于情侶散步的季節,吳緒陪著我,你也陪著我,我在你與吳緒之間,漸漸分不出重量來了。

那一天你又來約我,約我到你學校去玩,你說:

“無論如何來一次吧!讓我今天陪你一起去。”我躊躇了一下,終于答應了你,于是我們在外邊吃過晚飯,便一起到你學校里去。

車過愚園路底,我們又買了許多水果和零食,你并且還興致沖沖的買了一瓶葡萄酒,你說反正夜靜了,天氣又熱,等一會兒我們不妨坐在草地上喝酒。

到了你的學校,你招待我坐在你的辦公室里,我們吃著剛才買來的閑食,你坐在我對面,給我說著許多海外的新奇故事。這情調非常和諧,非常美,我們止不住順手就將酒塞打開了。

葡萄酒的顏色極其艷麗,注在玻璃杯里,十分動人的,我們邊吃邊談,不知不覺一瓶酒喝光了。

平常我的酒量并不算太壞,我可以喝兩瓶花雕或是三瓶啤酒,今天卻不知怎么了,只有這么一瓶葡萄酒,還是你也在一起喝的,偏偏倒有點兒醉意了。我懷疑著這些醉意也許不是酒的本身的麻醉力量?是我自己不中用,為什么在你面前一下子就失掉我向來所特有的倔強的氣概。

我仍在支吾著和你說話,卻不禁將頭伏在桌上的手腕上了,我臉燒得紅郁郁的,額上仿佛滲著細小的汗珠,你走過來摸摸我的前額。

“是不是有一點醉了?給你開開風扇吧?”我沖你笑笑點了點頭,風從旁邊吹起來,我像透了一口氣一樣,便非常困倦的將眼睛輕輕合上了。

我便又靠著你肩上睡著了

我就這樣糊里糊涂的坐在轉椅上睡著了。當你將我輕輕推醒,已經有十一點鐘,你說:

“你喝醉了,我給你買來了冰激凌,吃一點冷東西就好了,等你清醒一點,我就好送你回去。”

我揉了揉眼睛,坐在椅上發怔,我好像睡著了,一時記不起自己現在是在那兒。你又坐在我對面,看著我沖著我笑。屋里靜靜的,風扇在吹著風,漸漸我想起來了,想起了和你一起到愚園路,一起買東西,一起喝酒,卻想不到只喝了這么一點就喝醉了。

第一次到你這兒來玩,便這樣失態的。使我覺得很難為情,“——我睡了很多時候了吧?”

“噯!從九點鐘睡起,差不多有兩個鐘頭了。”

“你就一直坐在這兒?”

“我坐在你對面看書,因為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醒?”

“——那很對不起你了。”我有一點不好意思的。“為什么對我總是這么客氣呢?”你走過來把風扇關掉了,問我:“要不要到園子里走一走?”我點了點頭。

我們走到園子里了,園子里古樹參天,一片蔥郁,我帶著三分酒意,和你在草地上散步,但只一會兒,我便呈露著不支與疲倦了。

“我想要回去了”我扶著你的膀子說。

“怎么了?你不大舒服是不?”

“不,吃醉了酒想要睡覺。”

“那么讓我送你回去吧?”

“謝謝你,”說完了才想起又該被你怪我客氣了,于是自己先止不住笑了,你也笑了。

走出校門,你叫了一部三輪車送我回去,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精神上竟會顯得這樣不支,車子還沒到靜安寺,我便又靠在你肩上睡著了。恍惚我覺得你在我的額上吻著,你的嘴唇熱熱的。

到威海衛路我的寄宿舍時,因為夜已太深,你沒有陪我上樓,我在窗口向著你招手,你坐著原車又回去了。

日子過得真快,自此,我們的感情有了急速的進步,我與吳緒愈形疏遠,我幾乎每天都在與你相見了。

炎夏過去,秋來了,可是我們的感情卻并不像秋天一樣,日漸冷淡下去,我們到小咖啡館里去吃咖啡,我們在長長的靜安寺路上散步,秋天的蕭索,更增加了我需要溫暖,需要愛撫的心情,我偎傍著你,我從你身上得到一點溫存與體貼。有一次我們在同孚路上,你對我絮絮的述說著你兒時在學校里的頑皮,當我聽得起勁時,我竟不禁脫口而說:

“我有時也有著這樣的脾氣的,——你要是我哥哥多好!”可是你微微怔住了,你止住了腳步,說:

“——只使你愿意將我做你的哥哥,這是我的失敗……”

我羞澀得低下了頭——不是你的挑撥使我臉紅,是我怪自己為什么說出這樣近乎濫調的話。

你在阿蒙身上已經有這樣力量

隔了兩天,在一次午后,你又打來了電話,你說飯后來接我,陪我到杜美去看《大義滅親》,這部片子你是曾經看過的,但為了太好,你愿意再陪我看。我因為杜美路離璐璐家很近,我預備下班以后,就到她那里,在她家去吃晚飯,因此我說:不用來接我了,八點半鐘時,我自己來吧!

璐璐的家,離杜美大戲院,真的只有一點點路,我八點二十分從她家里出來,走到戲院時,看見你已經先在了,站在你身邊的,還有打扮得十分標致的宜平。

“問你在等誰,你偏不肯告訴我,——原來你在阿蒙身上已經有這樣的力量——你隨時可以請她出來看影戲了!怎么來謝我這個媒人?”

宜平說話,一向都是這樣的惡謔作風,我訕訕的,你也有一點兒訕訕的,但在你的訕訕的情緒中,卻暗暗的又流露著一點得意。

在戲院里,我坐在當中,你將我的靠近你的手拉了過去,握在你灼熱而有力的手掌里,你在與我通著無言的款曲。

這一場戲,我們看得都很開心,我與宜平許久不見了,宜平夸張的嚷,是你奪了他的朋友。我們三個人在路上輕快的走,經過蒲石路,經過亞爾培路,為了時間還早,我提議由我請客,到大中華去吃咖啡。

大中華的音樂,又在播唱著《瘋狂世界》,大中華的咖啡座上,也擠滿了人,雖是新秋,女人都已披上了她們艷色的當做裝飾的外衣,我們好容易找了一個火車座坐下,我要了一個冰激凌,你要了一個咖啡,宜平要了一瓶啤酒。

我們三人坐在那里,啜著自己所選的飲料。宜平雖是我老早就認識的朋友了,但為了我與你的急速的戀愛進展,他與我之間的距離,仿佛要經過一個彎子了。

我們談著近來的工作情形,談著最近朋友間所發生的不大不小的事情——你與我并肩而坐,你又輕輕的握住了我的手。

“瘋狂世界”又在第三次播送著,咖啡座上的客人,都在陸續散去了,忽然宜平說:

“哎呀!不得了,我記起來了,今天是阿蘋的生日,老早我就說過了,我來祝賀她,現在天已這么晚……”阿蘋是一個美麗的女畫家,我雖沒有見過面,但十年以前就聞名的,她有過許多光彩耀人的戀愛,她的夸人的戀愛,和她的驚人的美麗,雖然如今,已經都逐漸褪色了,但那底子上的顏色還是美麗的。

“可是真的這樣晚了,怎么辦呢?”我也在替他躊躇。

而你靜靜的,靜靜的坐在那里微笑,你說:

“怕什么呢?反正宜平是個夜游神,大中華又有的是蛋糕,現成的,裝一盒送去不就算了?”

宜平笑了,我也笑了,當宜平提著一盒蛋糕走出大中華的大門時,他還沒忘了打趣我們說:

“應該放你們早一點回去的,因為也許你們在家里的時間,比在外邊玩得可以更開心點……”

你用眼色止住了他,你又對我淡淡的笑了一笑。

插在別人的戀愛里亂開玩笑

在西藏路角,我們分道揚鑣了,我們順著跑馬廳走下來,他則帶著他的蛋糕,沒入了黑沉沉的愛多脫路。

天色確已太晚,路上十分寂靜,我們倆人走在路上,便仿佛世界上只有我們兩人了一樣,你輕輕扶著我,我們都不說話,腳步聲打在柏油路上,清脆而有節奏。半天,你忽然笑了,你告訴我:

“宜平這人真壞,他今天買蛋糕,是安心敲你一記的,——誰知道是不是阿蘋的生日?也許是他自己拿回去吃了。”

“你們常常這樣鬧著玩?”

“不,因為今天他發現了原來我所迷著的女孩子就是你,而你原本是他的朋友。”

“你們間的講究真多。”我搭訕著說。

“不,因為宜平是個特別喜歡作‘插曲’的人,——他常常插在別人的戀愛里亂開玩笑。”

“那幸而我們好在還沒有戀愛……”

“啊?”你先是微微一怔,接著你就在路靜人稀的威海衛路的街頭,抱起我,熱烈的吻了我一下:

“——看你還賴不賴了?你這個小滑頭!”

我們幾乎每天都在見面,有時你先打來電話,有時你直接到我的寄宿舍來看我。我呢?我有時也間或打電話給你了,電話不打到圣喬治大學,電話打到你服務的一個工廠里。

每次電話打去,都由一個女接線生在聽,三次后,那女接線生有時也開玩笑了,當我告訴她我要你聽電話時,對方便常常輕輕的問:

“你是×小姐嗎?”

熱戀的情緒在燒灼著我們。

是初冬了,那一晚我們在甜甜斯吃咖啡,你跟我說:

“蒙蒙!我愿意變成一個撰稿人,寫一篇長篇,長到無盡的長篇請你登載。我要求你,像發稿子一樣把我發下去。”

我不說話,我只看著你,我聽著你的甜言蜜語,我壓抑著我情緒的波動。

街上鋪滿了初冬的蒙蒙雨

而這之后,花晨月夕你常常用你的巧妙的詞令來糾纏我了。你說:

“既是長篇不相信我,就先約我做特約撰述如何?——都市的生活,和一切的關系都是人為的——你真不像是一個生長在都市里的姑娘,蒙蒙!為什么你竟這樣‘古典’呢?”

我不說話,我只是對你笑,因為我喜歡你是真的,我的顧慮太多也是真的。

然而你還是每天在和我商量,向我解釋你的暫時不能結婚的理由。

我每天都在盼著看見你,可是我也每天都在怕看見你,與你相會,變成了我一日間生活里最重要的一個節目,可是與你的相會,也變成了我心上最大的負擔。

但終究最后一次你問我了:

“為什么不愿意采用我的稿子呢?我會寫詩,我會寫散文,我會寫小說,我會寫隨筆……是不是你嫌文人太窮?是不是嫌我不會寫經濟論文和政治論文?”

“不,絕對不是的,對于論文一向我沒有好感——我知道你是個優秀作家,但我既有選稿權,我便應該好好審核一下,我不能不防范投稿人的抄襲,或是一稿兩投,三投……”

“啊!那你相信我,我還是個無名作家,我的文章從來沒有公開發表過,過去寫了玩玩,寫完就又丟進字紙簍——這因為是生活在都市里,這種情形當然便免不了——”

我迷醉于你言語的煽惑,我迷醉于都市之夜的色情,我靦腆的向你暗示了我的允諾,于是你我之間便更坦白的介紹了自己。

而那一夜,街上正鋪滿了初冬的蒙蒙雨。

原載于《新夜報》,1946年5月12日-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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