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6年的小學時光,我同學最大的娛樂不是看電影、去游樂場、學校聯歡.而是“劉峻峰他爸又打他了”!
前幾天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是一群成年后的人回憶小時候父母說過的狠話,我看到了那些人和我大同小異的童年,原來,很多父母在我們小時候都曾像你一樣。
“小時候吃蛋,蛋皮燉老了。我爸吃了一口說:皮真老,像你的臉皮。”
“最記得爸爸說的一句話:豬啊!說你是頭豬,豬還沒你這么高的腳。”
“小時候第一次考試不及格,爸爸說,明天你不用去上學了,養你上學也沒意思。嚇得我第二天5點半起床跪在我爸房門口。到6點我爸起床,看到我嚇了一大跳,我就說:你別不讓我上學。”
以上這些在我看來都真的只是輕量級的了,你承不承認,你對我可比這些狠多了。單就說你打我吧,那時候你自制一條豬皮皮帶,就是為了打我和咱家的大狼狗。狗比我聰明,在你發威前知道跑。上面一個大銅扣,是你自己在工廠里做的。你猙獰地自言自語:“以后不聽話就這伺候。”我真的嚇得流了尿。
你給我買的琴
你言而有信。我考了倒數第六你就把我褲子扒了,實實在在地抽我,屁股抽紅了就把皮帶浸上水,繼續抽。抽得我既不能哭也不能喊,氣息奄奄,連窗外偷看的同學都嚇哭了,你還說:“臭小子你怎么不去死啊!”我用最后一口氣爬到電話旁邊給我媽打電話,你一把把電話線扯了,恐怖片里才有的鏡頭呢。你一抬手就是一個指印深紅的大巴掌。
其實媽媽回來也未必能救我,你發狂的時候誰不打啊。整整6年的小學時光,我同學最大的娛樂不是看電影、去游樂場、學校聯歡,而是“劉峻峰他爸又打他了”!他們是從你那兒學會了那個抽象詞匯:軍閥。
怎么說呢,那時候我或許真的不算懂事。家里不富裕,我就應該學好,省點花錢,但是我卻早早學會了抽煙、打架。考倒數第六那次,其實也不是我真的考不好,而是和那幫朋友混在一起,他們認為我要是學習太好就是背叛。
打一次,我就乖一點。初三時聽譚詠麟校長唱:“再回到夢里,夢已不相連。”聲音清越哀傷,心里想怎么有那么動聽的歌呢!是什么樣的人譜的曲子呢?于是就做起了音樂夢。拿一支口琴,胡吹一通,把順耳的調子用簡譜記下來。媽媽大概偷偷告訴你了:“峻峰喜歡音樂呢。”你聽了又暴怒:“他有什么音樂細胞,搞音樂?胡扯!”但是那次你卻沒打我,隔天下班你給我買了個琴。唉,提到那個琴,我又開始恨你了。
你說你丟不起那個人
你給我買的是一個兒童電子琴,只有一套音階,只能奏出最簡單的曲子。它怎么滿足心高氣傲的我。我沒有碰過那琴,寧可每天和朋友蹭吉他彈。你來氣了,“媽的,給你買琴,你倒是彈啊。”
我故意氣你,把琴抱起來,立在腿上豎著彈。你一巴掌抽我后腦勺,我順勢跑出家門。那年我都18歲了,你還打我,看來你真是把我當狼狗了。摔門而去的時候,我聽到媽說:“孩子挺喜歡琴的,你就給他買個……手風琴吧。”
你甕聲甕氣地說: “沒什么大出息,買什么買,買個屁!”
大概是從那句話之后,我覺得你深深傷害了我。10年以后,我每每路過琴店,都要走進去看一看,并且在我不大的單身公寓里終于買下一架小鋼琴,還有一臺手風琴。
中專畢業后一班同學都是家長給找工作,你卻每天照常上班下班,根本當成沒這回事。其實要是你當年能拉下臉去求求你們廠長,我可以在電工班當個小技術員的,但是你沒有。于是我第一次不要臉地求你:“爸爸你幫我找個工作吧。”你沒有回答我,呷了一口酒,轉身慢慢地去衣柜里摸東西,然后你亮出了那個已經發了霉的銅扣皮腰帶。
你說:“你真是好意思說啊,臭小子,你死了這條心吧。你看看你多大了,你讓你爸給你找工作,我丟不起那個人。”
我在不知不覺地維護你
一皮帶抽過來,沒有抽到我,抽到我媽了。我來不及哄媽媽,就在那個下著大雪的深夜偷偷跑了。這一跑,就是14萬公里的距離,8年的時間,以及一個少年變成準青年的改變過程。我來到廣州,從一個端盤子的小工開始做起,到現在,我是音樂臺的編導。那8年的成長艱難而漫長,但是我卻挺了過來。像某種朝著陽光生長的植物,越來越直,越來越堅強。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我學好,不變壞,沒去搶劫、偷竊,殺人越貨,或是乞討,甚至在二十多天衣食無著的日子里也沒這么想過。我得承認,那可能就是遺傳的力量。我的血脈和意志里有你的參與,我沒法拒絕,我繼承了你的倔強性格,我很像你。
今年春節節目制作完成后,我和同事去喝酒。大家提到了各自的父母。他們都是有家可回的人,而我,我在大連還有家嗎?他們說:為什么不回去?
我不喜歡我爸。
噢,是繼父?我連忙說:不是不是。是親生父親。就是比較嚴厲,不過還好了,人很正直,很古怪……莫名其妙,那個喝醉的夜里,我說了你不少好話,我在不知不覺地維護你,不知道是出于哪種心理,事后想想覺得自己很有毛病。
我老了也會變你這么兇
8年來,我和家里全部的聯系只是媽媽,她說起你,說你在深夜說夢話,一直叫我的名字,還說什么海邊游泳。我記得那一次,那是童年時惟一一次溫暖的記憶吧,你帶著我去城南游泳,我嗆了很多水,你大笑著拍拍我的后背說這小子,真是傻笨傻笨的。
后來聽說你去游了泳,回家后就整理衣柜把那條皮帶丟了,像是銷毀某種證據。所以,我終于還是像我的同事那樣,趕在春節來臨之前,回了家。我帶了一堆炫耀的禮物,還有一個染了一頭黃毛的女友。你還算給我面子,沒讓我難堪。年夜飯的海參據說是你在批發市場和人舌戰了一上午買到的,便宜了二十多塊錢,卻在回來的路上被小偷偷走兩百塊。你大怒,滿市場找那小偷,舉著衰老而憤怒的拳頭。
大年三十,我和女友在陽臺放完爆竹,洗手時看到你放在衛生間架子上的染發劑。黑色,三塊五一包可以用兩次的那種。我再看著你濃黑的,冒充成很年輕樣子的頭發,忽然覺得有點兒難過。那一刻,我好想走過去抱抱你,對你說,老爸,別變老,我要你一直年輕,還能拿著大皮帶抽我,只要你年輕健康就行。
但是最終我還是什么也沒說就回了廣州。那天你沒送我,而我也沒和你說什么告別的話。我故意忘在家里一件深色的新襯衫和一雙新買的皮鞋,知道要是直接給你,你才不會要,所以你這個人真的很麻煩,送你禮物都要這樣絞盡腦汁。
女朋友在飛機上問我:你爸怎么那么兇呢?
我說:其實啊,我老了也會變這么兇的,你要當心啊。
(劉涌摘自《現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