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又是春天了,你那里有春天嗎?昨天,我一個人經過包公祠,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刺槐樹!紅墻的內外都有刺槐樹。一樹一樹的刺槐開滿了串串的白花,空氣里也都是清清的香味兒。槐花已經在落了,仿佛可以聽見它們落下時簌簌的聲音,讓我想到了我大學第一個年頭的春天,我在學校里見到了櫻花,興奮地給你打電話:“哥,我看到櫻花了,就像以前看到圖片上的一樣美,落下的花瓣都在飄,好漂亮。”電話的那頭是你嘿嘿的傻笑。我的哥哥,你從未見過櫻花,從小到大只有村頭的槐花在你心里留有印象。
我對你說,哥,畢業后我要掙好多好多錢,把你和媽都接到城里來,我的家周圍要種滿櫻花,比槐花漂亮,而且我會有一個比槐姐還要漂亮的嫂子。
哥,我已經畢業了,但還是沒有很多錢。而你,哥,一道青色的墓石隔開了我的視線,就如我看不到包公祠里的景色一樣,我看不到你,只能看到你墳前的刺槐樹。
最愛吃的刺槐蜜
媽媽是不歡迎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因為我的出世,爸爸丟掉了公職,只能再次回到田間。可是,爸爸說了,懷上了就是生命。所以,我留了下來。
爸爸一直把我這個小女兒當蜜一樣,而我的哥哥你就更是如此。
你去縣城的中學讀書了,我記得,你走時對我說:“哥現在讀高中,以后讀大學,帶你去城里,那里有好多比蜜還好吃的糖呢。”哥,今天我吃了許多比槐花蜜還要好吃的糖,可是這糖不是你給我買的,答應給我買糖的你在哪呢?為什么你答應我的話就不算數了呢?
你走后,我又去鎮上讀初中,家里的用度一下就多了起來。為了兩個讀書的孩子,爸爸在刺槐樹下養了幾箱蜜蜂。我害怕蜜蜂,“爸,蜜蜂會蜇死人的。”哥,你當時也聽到我講這句話了,為什么不立馬捂住我的嘴?像每次我一說不好的話一樣捂住我的嘴?“你不是喜歡吃蜜嗎?”爸爸笑了。
那一天,沒有任何預兆,事情就發生了。他們說是蜂箱旁邊的一塊石頭絆住了爸爸的腳……當他們把爸爸抬回來的時候,媽媽一下子暈了過去。
槐花都落了
失去了爸爸的家沒有塌下來。媽媽失去了理智,而你則像個大人一樣地忙前忙后。可是,多年以后,我才記起那時的你也才剛剛18歲,離高考還有3個月。
我知道媽要說些什么。我知道我們當中只有一個人能讀書了。馬上要讀高中的我和馬上要高考的哥哥你只能有一個人留在校園里。我的哥哥啊,你永遠都不會相信你的妹妹當時有多么惡毒,而我那時一下子就長大了,是那種不應該的長大。
隨后的日子里我固執地不肯去上學,包攬了家里許多原本你們根本不會讓我插手的事務,然后在你轉過身落淚的時候淡淡地說一句“槐花都落了”。我怎么可以那樣工于心計!我怎么都不相信自己怎么可以對最愛我的你做出這樣的事情!可事實是我就做了,竟然做了。
飄飛的槐花
在你高考落榜之后,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你外出打工,我重新回到學校復讀,然后考取了縣城最好的高中。考取大學的時候哥哥你沒有回來送我,你在遙遠的南方的工地上一分一分地幫這個利用你的善良為自己開路的妹妹掙開學的學費。哥哥,那時我發誓我一定要報答你,不,是彌補,是贖罪。我要靠自己掙學費,這樣你就不用那樣太累了。
在我回鄉的第一個寒假,到家沒有兩天就知道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槐姐要出嫁了。和所有故事的版本一樣,新郎不是你。我慌忙打電話給你,你卻說你已經_知道了。我也聽到了村里的議論.有一個上大學的妹妹還要供四年,無底洞啊。哥,又是我害了你!
“我不在家,幫我照顧好媽啊。不要讓他說我們大了就一個一個飛走了。”電話那頭的你很快就轉移了話題。不,我就是要飛走,不是我一個人飛,我要帶上媽還有哥哥你一起走,離開這個太多人言的村子。
青石板上的槐花
我還是自私的,我恨自己。如果不是我的自私,今天的我們就不會隔著青石板而不能相見。而我的愧疚不但又多了,而且再也沒有贖罪的機會了。
大四的我決定考研。母親不同意,而哥哥你卻堅決地站在我這邊。為什么你非要這樣一直寵著你的自私的妹妹呢?如果我不考研,可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然后就可以把媽媽接到身邊。可是,就是我,硬生生地把這個未來打破了。為了籌集我讀研的學費,哥哥你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操累。媽問我心虧嗎,還要你為我付出。原來媽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高考落榜的秘密,但卻一直沒有說。我淚流滿面,為你,也為母親。就在我被母親驚醒決定放棄考研的時候,卻接到了一個電話——
在一次老板與工人的勞資糾紛中,你成了老板的擋板,接住了憤怒的工人揮過來的砍刀……
在媽媽的哭喊聲里我只會流淚,忘記了周圍其他的一切。哥哥的骨灰就葬在槐樹底下,青色的石碑成了我跨不過去的門,也就此固定住我的罪惡,無法挽回也不能獲贖。慘白的槐花一朵一朵落下,飄散開去。槐樹蒼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