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與郭敬明一起被媒體定義為“80后金童玉女”的張悅然,前不久在自己的博客上發表了一篇題為《80后:一場奧斯維辛悲劇》的文章。
文章針對郭敬明抄襲官司,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對自己這代人的反省與反問:“由于太多敏感的背景,又害怕引起各種猜忌而傷及自身,我很長時間對郭敬明‘拒絕道歉’一事噤口不言。現在看,我們的沉默已經清楚顯示了我們這代人已經締結了一樁不道德的交易:我們在場而不作為,我們明了而不聲張,我們圍觀而不援手,我們愛惜自己的羽毛但不善良。”“郭敬明事件的災難性還不在于抄襲行為本身,而是它拍打整個社會的回響,冷漠和沒有負罪感才是最可怕的。”
這份公開的、罕見的,“80后”自己反省反思“80后”成長困惑的文章登出后,在文學圈內外引發議論。張的這篇文章,也被認為是自己或其代表的一部分“80后作家”的成長宣言。
“我們是被一些無德的商人利用了”
羅雪揮:這是不是你第一次公開表達自己的“成人”宣言?
張悅然:是,是一次“成人禮”吧,雖然我覺得這個“成人禮”對我來說太晚了。一開始出版社在提到“玉女作家”的時候,我就希望把這種名稱肅清。“美女作家”、“青春美少女作家”、“青春玉女作家”這些名詞就像嫁接水果一樣,特別奇怪。我每次聽到心里都一凜然,但是當時我沒有反抗。
羅雪揮:你文章中提到不久前與中年作家殘雪的一次見面給你很大觸動.它促使你寫了這篇“成長宣言”?
張悅然:因為她的生活非常純粹。她是一個不怕熱的人,家里沒有空調,我和朋友去了之后她發給我們一人一把蒲扇。她說她平常是穿毛衣的,怕嚇到我們才把毛衣脫掉了。我們坐下就覺得有很大壓力,因為(除了她)每個人都不停地出汗。當然我覺得有可能是身體的不同,但也許可以映襯到內心:一顆浮躁的心和一顆特別靜的心是有區別的,心靜自然涼。
不過,這些話其實在我心里已經醞釀很久了。我覺得應該說出來,不管是不是有一些讀者會離開我。郭敬明說: “不要罵我的讀者,要罵就罵我。”這讓我想起美國70年代的“人民圣殿教”的瓊斯策劃的集體自殺事件。瓊斯說:“都朝我來吧,不要朝我的崇拜者來。”這種話實際上是一種劫持民意的行為。
羅雪揮:為什么采取公開博客的方式。而不是與郭敬明本人溝通?
張悅然:我不覺得這個事件是我針對他個人的。他的那些崇拜者把他綁在了一個戰車上,推著他不停地往一個方向走過去,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這不是他自己的意志。所以我跟他個人說是沒有意義的,我只是想向其他人說明,我有自己的立場。我覺得我們這代人可能越來越沒有道德標準。但我們畢竟是被一些無德的商人利用了——我特別希望這些力量能夠同情一下我們——當然這不太可能,因為他們也是殺雞取卵的,只要我們身上還有一分利在,就把我們榨干。
“人必須逼著自己去成長”
羅雪揮:你是否認同,現在很多80年代生人生理上成年了,但精神上還處于一種“孩子”狀態?
張悅然:郭敬明在很多發言當中都會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這個說法對已經這個年齡的他,或者說對經歷過這么多事情受到這么多人矚目的他不再適合了。他應當把這個責任擔當起來。我也希望做孩子,希望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可以庇護我、幫助我,但是人必須逼著自己去成長。
羅雷揮:你們其實也是受利者。你們之所以這么快得到讀者認可,很大部分是來自“80后”的概念。
張悅然:我們那么早就被卷入一個商業和文學混雜的不干凈的領域里。乍一看我們的理想更高遠一些,追逐的東西更明確一些,但其實我們比他們可能更茫然一些,因為我們更容易受到一些不明確的力量的牽引,有種淪陷的感覺。這是個人的力量沒有辦法擺脫的。
可是包括上一代人在內,我沒有看到有人有明確的態度,沒有人給我們一個救命的繩索。
“80后”其實一開始就是分化的,我就覺得應該把這個概念徹底地打碎,該商業的歸商業,該文學的歸文學,該娛樂的歸娛樂。有些人可能會朝著自己的文學夢想走去,有些人可能會心滿意足地抱著自己的商業成果離開。
“我覺得我的文字肩負的東西應更多”
羅雪揮:為什么選擇在這個時候發表“成長宣言”?
張悅然:這是一件刻不容緩的事情。其實很多人都被壓抑很久了,很多人都做了商業化的奴隸,很多人因為不斷迷失而找不到自己成長的方向。但我一直特別害怕犯錯又不認的感覺,這樣你就會走得很遠,忘了你想要追求的東西。我覺得文學是一個很耿直的信念。
羅雪揮:來自個人的成長與否,它會影響到你的文學創作嗎?
張悅然:現在有一個不好的現象是,雖然我們的作品影響了很多人,但這種影響只是一種共鳴,它不在更高的高度上。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夠牽引讀者,這就要求我自己的成長要先于他們。
可能因為是獨生子女的關系,以前我們的作品更關注自己,這個過程就像是鼴鼠在挖洞一樣,不停不停地深挖自己,直到挖到底,才可以看到周圍。我在創作短篇小說的時候,對細節的偏愛可能就足夠支撐一個故事,但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是不夠的,現在我覺得我的文字肩負的東西更多了,可能落筆的時候會更慎重一些。以前我認為如果把讀者弄哭了,我就贏了,但是后來我覺得其實有一種東西是共通的,就是一種打動,這種打動這種震撼是能夠比較長久地存在于人心中的。
(馮西夢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