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考場出來一臉輕松,卻也是一身疲憊。老三悵惘:“三年,就這樣沒了。”然后像祥林嫂一樣念叨著:“沒了,沒了。”
那時離高考只剩半年不到的時間了。除了玩物喪志的老大,其他人都開始覺察到高考臨近的緊迫感。
一向看不起《萌芽》一幫子80后作家的老三突然宣布參加了新概念,是因為聽說得了一等獎可以保送某某大學。接到復賽通知書時,老三自信滿滿:“一等獎,小case。”去上海前夕,老三唱了無數遍國歌,唱得真悲壯。全體兄弟們站在陽臺上,目送他拖著行李走遠。他走得極為堅定,沒有回頭。藏在我們心里的祝福沒有說出口,但他一定能聽得到。
接著,沒有任何征兆地,老五搬了出去,據說他老媽為他在外面租了房子,請了假專門燒飯伺候他。我們說要去他那兒改善伙食,他面露難色:“老媽不準我帶同學回家。”
老三歸來后,聽說老五搬了出去,沉默了很久。后來我們在《萌芽》雜志的二等獎名單上看到了老三的名字。
我們依舊在試卷中掙扎。老大拿著不及格的數學卷子回來,眾人竭力規勸他放下漫畫,立地成佛。他發誓痛改前非,每天拎著小凳子在浴室昏暗的燈光下苦讀,成為一代楷模。此時離高考只有67天,老大像捏拖把一樣抓起我的毛筆,寫下“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貼在床頭,弄得整個寢室硝煙味十足。
終于停課了,校園里一片死寂,預示著大戰役的到來。準考證的號碼全報給父母聽了。那幾天,可以想像,全國各地的廟宇香火不斷,似乎又迎來一個盛大的節目。鋪天蓋地的壓抑感帶來一種被蟻噬咬的難受。這種不確定的狀態最為可怕,同時也最為美麗。
黑暗中躺在床上,大家都輾轉反側,沒有人在打呼嚕。我起床找出安定片,只聽見老三輕喚:“小崽,給我一些。”緊接著,老大也從蚊帳里伸出一只手來。我想起幼稚園那個漂亮女老師教我們念兒歌時的情景,一群小毛頭坐成一排,伸出手來唱:“排排坐,分果果,你一個,我一個。”“要同命運搏一搏了。”老三嘆了一口氣。老大一聲吼:“人生能有幾回搏?”大家興奮了很久。安定失效了。
從考場出來一臉輕松,卻也是一身疲憊。老三悵惘:“三年,就這樣沒了。”然后像祥林嫂一樣念叨著:“沒了,沒了。”老五說:“寫英語作文時,我越寫越興奮,居然就這樣GAMEOVER了。”老大環顧四周,問:“我們往哪個方向走?”大伙不約而同地指了指寢室樓的方向。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第二天,我說找個地方把書給燒了,焚書坑儒嘛!老大說21世紀的青年要理智,書賣給回收站可值錢了。于是他樂顛顛地推來一輛運水車.我們將倚疊如山的書和試卷從二樓扔了下去。聽著一下下的墜地聲,覺得真解氣。老三拿著相機,說要記錄下這一歷史性時刻。過了一會兒,老大便跑上來,顫巍巍地拿出200塊錢,激動得口齒不清:“居然有這么多!”
在KFC饕餮,老三吃著吃著就冒出一句:“怎么覺得跟吃試卷一樣?”大家頓時便沒了胃口。抹完嘴后,老大信誓旦旦:“考不上一本,我再讀一年。”“別發昏了,高三好不容易熬出頭了,居然還想進虎口。”“我是說讀高四,又不是讀高三。”“高四就是高三的延續!”
老大搖搖頭,輕聲道:“不一樣的,高三不再來。”
那一年,我們畢業了,從此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