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２９”危險品泄漏案啟示

2006年3月8日，在江蘇省淮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大廳，“3·29”液氯泄露重大事故7名涉案人員在接受法律對他們的裁決，7人以危險物品肇事罪分別被判處3年至6年半的有期徒刑，這是以29條生命和2400余萬元財產損失為代價換來的教訓。作為承辦“3·29”案件的檢察官，站在莊嚴的法庭上聽到法庭的判決，幾個鏡頭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鏡頭一：超載不是兩三天

2004年1月13日，在河南省郾城縣境內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輛裝載液氯的罐式半掛車發生側翻，造成液氯泄露，因搶救及時沒有發生人員傷亡，但給發生地造成直接經濟損失40余萬元，車主為此賠償了160余萬元。該車車主是“3·29”案被告之一的馬建國，發生事故的主要原因是超載。原來，馬建國經營的危險品運輸車輛在一年前也因為超載發生過交通事故造成液氯泄露，只是沒有造成人員傷亡而沒有引起有關部門的注意，而他也因為積極賠償損失使自己經營的危險品運輸車輛“照常”上路運營。山東沂州水泥集團化工公司代銷貨發票、產品驗斤單顯示，從2004年3月到2005年3月，馬建國的魯H00099號罐式半掛車裝載液氯數量都在29噸到43噸，“天熱的時候一般裝30噸多一點，天冷一點一般都裝40噸左右。”該車押運員王剛在接受公安機關的訊問時這樣說道。在案件的庭審中，公訴方也向法庭出示了有關證據。淮安市公安局交通巡邏警察支隊京滬高速公路大隊對“3·29”案的交通事故認定書說道，該交通事故形成的原因之一是該車嚴重超載，核載15噸，實際運輸液氯40.44噸，超載169.6%，同時“3·29”事故道路交通事故技術鑒定書也提到：該車長期超載行駛輪胎氣壓高于標準壓力，使輪胎剛性增大，形成眾多裂紋，發生爆胎存在必然性。

鏡頭二：天災？人禍！

2005年3月29日晚18：40許，京滬高速沂淮江段，嚴重超載的魯H00099號罐式半掛車左前輪爆胎，撞開護欄后與迎面駛來的貨車發生相撞，罐車側翻，造成液氯泄露，致29人死亡，慘案震驚全國。事故發生后因駕駛員康兆永與押運員王剛逃離了事故現場，貽誤了最佳的救助時間。作為危險品運輸專業人員，在發生事故后理應以最快速度向有關部門報告車上所載為何種危險品，以贏得寶貴的搶救和處置時效，但他們沒有這樣做，為什么？該車駕駛員康兆永和押運員在后來的談話中回憶道：我們從來沒有參加過山東省濟寧市科迪化學危險貨物運輸中心組織的學習培訓。車主馬建國也談到山東省濟寧市科迪化學危險貨物運輸中心從未組織學習，只收管理費，每噸位62元錢，每月交一次，別的基本上不管。在“3·29”案件的庭審中，公訴方也向法庭出示了有關書證：山東省濟寧市科迪化學危險貨物運輸中心學習簽到簿，該中心共有105輛掛靠車輛，均為危險品運輸車輛，如按一輛車一個駕駛員計算的話，也應該有105人參加學習，而實際上簽到簿上只有稀稀散散的簽名，最多一次為34人，最少的一次才13人，學習人數嚴重不齊，不到三分之一。

2001年國家為規范危險品運輸市場，防止個體戶為經濟利益不顧安全超載運輸，取消了個體戶運輸危險品的資質，規定只有有關部門批準的部門才能從事危險品運輸，濟寧科迪化學危險貨物運輸中心正是在這個政策下應運而生的。雖然沒有一定的管理能力，但卻通過某種便利條件取得了危險品運輸資質，由于下面沒有運輸車輛無法經營謀生，只好叫過去一些從事運輸危險品的個體戶前來掛靠，收取一些管理費來取得收益。雖然中心規定對車輛要實行嚴格的管理，但由于車輛的所有權不是自己的，又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和手段對所掛靠的車輛進行管理，管理也只能流于形式，只能放任自流，不能起到真正的制約作用。運輸中心制度規定，一月組織學習兩次，但實際一年也就組織了幾次學習，而且參加率又如此之差，康兆永和王剛是從來沒有參加過學習。按照規定中心可以取消與馬建國的托管合同，但為了每噸62元的管理費，一再放任。事故發生后駕駛員缺乏基本的安全知識，對液氯泄露的危害性沒有足夠的認識，沒有以最快的速度向有關部門報告車上所載為何種危險品，而是自行逃逸，導致最佳的搶險和營救時機錯失，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擴大。

鏡頭三：“定時炸彈”上路

2005年3月31日，山東省臨沂市沂州化工有限公司的辦公室，該公司副總經理朱平書、經營二部經理劉超和公司有關人員正在緊張地商議著“3·29”液氯泄露事故的“處理方案”，有人說：只改3月29日這一天的裝載數字，不好交代，怎么辦？朱平書回答：就把濟寧遠達的兩輛車裝貨數量全部改成30噸以下。然后安排有關人員分工負責，將代銷貨發票及充裝單和檢斤單上的數字由40.44（噸）改成了29.44（噸）。但是紙是包不住火的，在公安機關查明該車的實際裝載數量后，朱平書、劉超等人更改、偽造銷售液氯超裝原始憑證的伎倆被暴露。液氯是劇毒化工產品，國家對該產品生產、銷售等環節都有嚴格的規定，銷售液氯要有準購證、道路經營許可證、危險化學品營運證、通行證、技術部門出具的槽罐檢驗報告、駕駛員的操作上崗證、押運員的押運證，這些在公安機關訊問兩人時，兩人一下就能說出來，但在實際工作中他們有沒有認真執行國家的有關規定呢？答案當然沒有。兩人在沒有核查上述證件的情況下，制作和審批了魯H00099號罐式半掛車40噸的液氯計劃單。“計劃單是銷售科的科長叫會計開的，他們不看我們的相關證件，也不問我們車子的核載重量”，司機康兆永對當時裝載液氯的過程是這樣回憶的。

鏡頭四：無力與無奈的辯辭

2006年2月15日，在江蘇省淮安市清浦區人民法院1號法庭，榮宗太、郜忠偉涉嫌危險物品肇事一案正在開庭審理，辯護人在庭審中提出魯H00099號罐式半掛車定期進行了“二級維護”，上路車輛符合一級技術標準，犯罪嫌疑人榮宗太按工作職責定期召開了安全工作會議，聽過安全工作方面的匯報，兩人均履行監管責任，不應該承擔刑事責任的無罪辯護意見，犯罪嫌疑人榮宗太、郜忠偉也均表示自己在魯H00099號罐式半掛車“二級維護”登記表上簽了字，已經履行了監管責任。公訴方立即出示了《汽車二級維護保養驗收標準》、魯H00099號罐式半掛車的“二級維護”登記表和該車同年12月10、11日的拖貨憑證等有關證據，指出魯H00099號罐式半掛車的“二級維護”首先工時沒有達到國家規定的標準，“二級維護”登記表上記錄的工時為80工時，而根據國家有關規定魯H00099號罐式半掛車這類載重量的車輛“二級維護”的工時至少應為145工時，而且根據登記表上顯示魯H00099號罐式半掛車“二級維護”的時間為12月10日，但該車的拖貨憑證則顯示該車在同年12月9、10日分別在南京和山東濟寧兩地運輸，是否真正進行了“二級維護”存在疑問。榮宗太、郜忠偉對車輛“二級維護”的不了解，對公訴方的指控也只能表示沉默。以上證明榮宗太、郜忠偉一是對自己中心所管理車輛的運營情況絲毫不了解，滿足于開會聽匯報，二是作為濟寧科迪化學危險貨物運輸中心負責安全工作的人員，榮宗太、郜忠偉兩人對切實履行好自己的職責缺乏必要的工作能力和工作責任心。

原來他們認為只要開開會，聽聽匯報就能把安全工作做好。不用嚴格執行國家的危險化學安全管理法規、條例的有關規定，無視危險品運輸資質的要求。

拍案說法

目前我國有28萬多家化工企業，生產從業人員超過500萬人。隨著化學工業的快速發展，我國重特大化學事故發生頻率逐年上升。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統計顯示，2000年發生化學事故514起，死亡785人；2002年發生化學事故592起，死亡873人，到2003年上升為621起，死亡960人，呈明顯上升趨勢，同時也給國家造成了重大的經濟損失。另據統計，在各類化學事故當中，因交通運輸而造成的化學事故約占60%左右。1984年，印度博帕爾附近的一家美國化工廠發生毒氣泄漏，造成了3150人死亡、5萬多人失明、2萬多人受到嚴重毒害、近8萬人終身殘疾、15萬人接受治療的悲慘事故。博帕爾事故發生之后，世界各國普遍加強了對化學危險品的管理，一系列有關安全規劃、公眾知情和緊急救援的法律相繼出臺。我國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重大危險源的辨識、評價和控制研究，2002年出臺了《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條理》，從危險化學品的生產、經營到儲存、運輸等安全問題都做了詳盡的規定，危險化學品單位從事生產、經營、儲存、運輸、使用危險化學品或者處置廢棄危險化學品活動的人員，必須接受有關法律、法規、規章和安全知識、專業技術、職業衛生防護和應急救援知識的培訓，并經考核合格，方可上崗作業。2004年7月1日實施的《道路運輸條例》更是對從事危貨運輸的企業、從業人員資格等都有明確嚴格的規定。之所以仍然會發生“3·29”液氯泄漏重大事故，根源并不在于我們缺乏相應的管理規章，而是生產和運輸企業乃至監管部門的安全認識仍然不過關，法規的實施缺乏保障，責任落實與追究沒有到位。

“以人為本”的執政理念，必然要求在推動經濟發展的同時，高度重視對經濟災害的防范與控制。然而在實際生活中我們看到，因為發展經濟而引來的災難事故幾乎到了防不勝防的地步。煤礦爆炸和死亡人數，已經多到了讓人說不出話來。這個問題尚未見到有效的解決，與工業危險品有關的嚴重事故與災難，再次令整個社會繃緊了神經。

如果因為“3·29”事故的發生給我國的危險品運輸行業帶來一次根本性的變革，使危險品運輸行業更安全、更規范，我想這也就是“3·29”事故能留給后人唯一的財富，事故的29名死難者也能夠瞑目了。

編輯：杜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