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券暗道”里的蛀蟲

飯桌上“自曝”案情

2005年8月的一天，華燈初上的深圳散發著迷人的夜色，又是結束一天忙碌工作與三五知己享受美味佳肴的最佳時刻。某家酒店內，一桌琳瑯滿目的盛宴充滿了無限的味覺誘惑力，圍坐一起的人們一邊熱絡地閑聊一邊盡享大餐，然而，其中一人郁郁寡歡的神情明顯與周遭這熱鬧的氣氛極不協調。此人叫王琪，某證券公司深圳營業部電腦部的工程師。

是什么令王琪這樣悶悶不樂？在座的朋友不免好奇地詢問。

一聲長嘆之后，王琪訴說了“一個朋友”的故事：“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挪用了公款炒股卻虧損得一塌糊涂。現在他每天擔心著事情敗露，不知道該怎么辦啊！萬一事情敗露，可能會被判處死刑……”只是，字句之間萬般的擔憂與過分焦慮的神情，讓人覺得王琪更像是在袒露自己的苦衷。

的確，令王琪萬萬料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臉色言談實在惹人生疑。究竟是他人的憂慮還是王琪自己的禍端？8月2日，一個神秘的電話將這條飯桌上曝露的線索舉報到了深圳市福田區人民檢察院。

接到匿名電話的是偵查二科的檢察官。只有寥寥數語的舉報內容，欠缺具體而有價值的偵查信息，讓檢察官們陷入了沉思之中。但是，憑借著多年以來偵查工作積淀下的敏銳的偵查意識，檢察官們覺得這條舉報具有很高的真實性。在向檢察長匯報之后，一道“防止國有資產流失，立即介入調查”的指示迅速下達。接到命令后，偵查二科火速行動起來，一方面通過查詢工商、公安、證交所等單位了解該營業部的基本情況及王琪的家庭、財產狀況，一方面通過接觸該營業部的有關人員了解王琪的近況。經過整整一天縝密的初查，對反饋回來的信息分析后認為：王琪在飯局上說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王琪有透支客戶保證金炒股并虧空嚴重的犯罪跡象！

敲山震出一對“難兄難弟”

犯罪嫌疑人得到了鎖定，但是犯罪證據卻是迷霧重重。舉報人提供不出具體的線索，該營業部每年的檢查也未發現問題，并且，犯罪嫌疑人王琪仍然身居電腦部的重要崗位，是典型的高智商犯罪。檢察官們分析，簡單的查詢將難以獲得犯罪證據，因為此類案件有它的特殊性：證券公司里有一條“合法”的潛規則，“只要不虧損，透支現金炒股屬于合法”。如何證明賬面上的支出是屬于挪用公款行為？很難。案件看似進入了一個“死角”。

高手過招，比的就是智慧。8月3日上午，一場敲山震虎的攻心策略立即實施。辦案的檢察官們故意帶著一身威嚴制服的法警，開著警車到了某證券公司深圳營業部。被秘密“請”上車的王琪，在見到法警的那一刻時，神色大驚。當坐在兩名押解的法警之間時，王琪那蒼白的臉色中更是有了“遲早有這么一天”的認命感覺。當然，這一切都被檢察官“看”在了心里。

簡約裝飾的審訊室里，彌漫著一種嚴肅的氣息。桌子的一邊是威嚴的檢察官，一邊是王琪。檢察官們適時進行政策攻心之后即直奔主題：挪用客戶保證金炒股，必須承擔法律責任！但只要在12小時內講清罪行可以視為自首。僅用了短短的20分鐘，王琪本已虛弱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老老實實地供述出其利用職務便利，挪用了250多萬元客戶保證金炒股的犯罪事實。出乎檢察官意料的是，案件還牽涉出了另一條更大的蛀蟲——江志軍，營業部電腦部副經理。

時不我待，必須立刻傳喚江志軍。急馳的警車一路鳴笛，檢察官們心情緊張急迫，他們在回想：從營業部帶走王琪的前一刻，王琪曾與其主管江志軍打過招呼，并且江志軍問過王琪有關電腦的密碼與鑰匙。此時的江志軍是否已外逃？是否已毀滅罪證？

案情再一次出乎檢察官的意料。江志軍與“難兄弟”王琪一樣，早已無法忍受犯罪心理的煎熬，帶著“終有一日”的感覺，江志軍從王琪被檢察干警帶走之后，依然留守在單位。他并沒有心存僥幸，而是選擇了束手就擒。當檢察官出現在他面前時，江志軍的臉色并沒有像王琪當初那樣蒼白，有的是一點遺憾。因為在這一天晚上，江志軍本來是想為女朋友慶祝生日的。就在被抓獲后的十幾分鐘內，江志軍也老實地交代出了挪用客戶保證金440多萬元炒股的犯罪事實。

“死刑”讓兩人想自首卻不敢自首

接觸過江志軍與王琪的檢察官都說，這兩人本性老實、內向。剛到證券部門工作時，兩人總是工作到最晚下班，對待工作絲毫不敢懈怠，盡管沒有突出的表現，但也沒有出差錯。

在犯罪之后，兩人終日郁郁寡歡，飽受了心理的煎熬。年僅29歲的王琪由于心理壓力太大，頭發掉了不少。兩年沒有見過面的同學，在見到王琪后會異常詫異地脫口而出：“怎么老得這么快？”一次在與老婆散步時，王琪不由自主地嘆氣說道：“以后如果我有對不起這個家的地方，你要學著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家。”

江志軍與王琪都想過自首。就在落網的前幾個月，兩人憂心忡忡地來到一家律師事務所，咨詢投案后會有什么樣的處罰。結果，律師的一句“死刑”讓兩人打了退堂鼓，彼此心中已有了一萬個后悔，后悔1999年的那個開始……

江志軍，1975年11月出生于江西宜豐。父親早已不在，哥哥意外死亡，母親患精神病。出身的貧寒與家庭的不幸，讓他早早背負起養家的重擔。

計算機專科畢業的江志軍最初是在東莞一公司工作，就在這一工作期間，他結識了老鄉同事王琪。1999年，江志軍跳槽到了江西省某信托投資股份有限公司深圳證券營業部（后更名為某證券公司深圳營業部），擔任電腦部副經理。“飛上高枝”的江志軍沒有忘記曾經的好同事王琪，經過江志軍的介紹，王琪也很快進入該電腦部任工程師，成為江志軍的得力部下。

“只要不虧本，透支現金炒股屬于合法。”這是證券公司里獨有的非法現象。江志軍和王琪心里自然癢癢。終于有一日，住在同一宿舍的江志軍與王琪躺在床上想：何不利用這一“合法”的途徑，挪用客戶保證金炒股。即使公司查賬，也只要利用手中掌握的網絡管理權和技術優勢，通過修改營業部委托交易數據的方法，一切便可以瞞天過海。一旦炒股賺到錢，一方面可以償還挪用的公款，一方面又有了花不完的錢。不切實際的幻想迅速令兩人一拍即合。

但是從一開始，兩人便品嘗了苦果。江志軍第一次挪用的30萬元客戶保證金，猶如潑出去的水，不僅一去無回，還被證監會發現。被嚇出一身冷汗的江志軍心急火燎地找關系請吃飯，事情才得以隱瞞。只是，冷汗還未干，多了一份僥幸心理的江志軍又按捺不住“空手套白狼”的誘惑，加上有了王琪的得力相助，“一起做，一起發財”的念頭讓這兩人迅速迷失了自我。

2000年大盤下落，兩人不斷透支，不斷虧本。眼看著挪用的錢窟窿越來越大，兩人覺得已不能自拔。“自首吧，萬一判死刑怎么辦？期待扳本，卻是希望渺茫。最終，這對“難兄難弟”只能飽受心理的煎熬，進退兩難。

自1999年8月至2001年8月，江志軍作案6次，最多一次挪用了客戶保證金186萬多元，最少一次挪用了客戶保證金77萬多元。王琪作案5次，最多一次挪用了客戶保證金102萬多元。直至案發，每一個股票戶頭基本虧空。

成功偵破，給證券蛀蟲鳴警鐘

江志軍和王琪挪用公款案是典型的高智商犯罪。江志軍本人身居電腦部副經理的重要崗位，擁有相當高超的計算機技術和證券專業知識，他能夠利用自己的密碼管理權和技術優勢，得以輕易地躲過營業部每年的例行檢查。案件的偵破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在案件的初查階段，檢察官根據掌握的信息分析，江志軍二人有挪用公款造成虧空的重大嫌疑，但是該營業部每年的例行檢查都未發現問題，而江志軍又身居重要崗位，掌握著技術優勢。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冒失地前往營業部的電腦部調取數據資料，很有可能打草驚蛇，一無所獲。對此，檢察官明智地選擇了攻心戰略，從精神上打垮了犯罪嫌疑人。

當然，接下來的調查取證又是一道難關。對于辦案的檢察官來說，盡管多少接觸過一些證券知識和計算機知識，但是大量的專業術語和專業技術，仍然是他們的攔路虎，大家感覺困難重重，摸不著頭緒。一開始就遭受到的挫折，并沒有摧毀檢察官的堅定信心，“不懂就多問，不會就多學，在戰爭中學會戰爭”，到案子辦下來后，從辦案人員的口中還時不時冒出“平倉”之類的專業術語。

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該如何定？檢察官們也犯了不少愁。為了嚴把案件質量關，他們遠赴江西，查詢到該證券公司的13家股東均為國有性質，最終確定該公司為國有公司，明確了江志軍和王琪是國有金融機構工作人員的身份。

2005年11月11日、25日，深圳市福田區人民法院兩次公開開庭審理本案。檢察機關指控，自1999年8月3日開始，被告人江志軍利用職務之便，通過修改營業部委托單據數量的方法，挪用客戶保證金近445萬元炒股。自1999年11月18日開始，被告人王琪利用職務之便，通過修改營業部委托證券交易數量的方法，透支客戶保證金近259萬元炒股。

2005年11月25日，法院以挪用公款罪判處江志軍有期徒刑11年，判處王琪有期徒刑5年6個月。

據主辦該案的檢察官介紹，在證券公司里，該類案件非常之多，但是要發現和查處卻有難度。“只要不虧損，透支現金炒股屬于合法。”這是證券公司里獨有的一條“明渠”，但也是極易誘發腐敗的一條“暗道”。而該營業部存在的管理制度不落實，電腦部計算機系統管理權限過于集中，程序設計不夠嚴密，缺乏必要的監管等問題，也是誘發犯罪的因素。福田區人民檢察院成功偵破該案，無疑給那些藏匿于“暗道”里的蛀蟲敲響了警鐘。

編輯：盛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