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國。據報道,近兩年來,中國城鄉流動人口首次跨越2億人次大關,并以每年新增1000萬人次的速度增加。一方面交通便利、流動人口增加導致丟失人口增加;另一方面現代社會生活緊張,工作學習競爭壓力增大,導致離家離校出走人員增多,再加上老人、小孩的走失迷失,不法分子拐賣婦女兒童,黑心老板非法雇工,中國的尋人家庭越來越多。
最近,一種不同于過去的失蹤現象在我國悄然出現,以前失蹤的是老弱病殘以及兒童,而現在失蹤的卻多是青壯年。
李先國尋兒記
4月22日,李先國在接受周末報記者采訪時聲音有氣無力。
三年來,李先國為了尋找失蹤的兒子,每天都在焦躁不安中度過。每天最大的事就是守在電話機邊上等好心人給他有關兒子的消息,另外再把求救信一遍又一遍地修改。“我要改得準確一點,簡短一點,不要給看信的人帶來麻煩。”李先國重復說著這句話。李先國是湖南瀏陽市三口鄉華湘村人,據村里人說,李先國是個老實人,有什么事都不會去麻煩別人。
據村民們介紹,李先國的兒子李友帥也是村里有名的老實人,生于1970年的他只有小學文化,成年后在家鄉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
直到2001年春節,在瀏陽、平江一帶推銷洗衣粉的李友帥帶了一個姓尹的女子回家來,并告訴家人他們倆在戀愛。李先國一直為兒子沒對象而著急,這個春節讓他和老伴心里樂開了花。李先國告訴記者,尹某是武漢市武昌區的下崗女工,比李友帥大兩歲,結過一次婚并且有一個小孩。李先國說:“我兒子條件不是很好,能有人跟他結婚就不錯啦。”
2001年6月4日,李友帥又一次帶著尹某回到老家。兩天后,他們攜帶9000多元現金去了武漢。同年8月,李友帥給家里打來電話,說他和尹某某在武漢市天姿美容發型學校速成班學習,準備結業后開一個美發店。
2002年春節剛過,李友帥給家里寄來一封信。信上說他開的美發店關了,他和尹某某已分手。
3月23日一大早,李友帥給村里一戶有電話的人家打來電話,說自己與“集體”搞在一起,要接電話的人一定轉告李先國去武漢接他回家。當接電話的人想多問一點情況時,李友帥說了句“中午12點打過來”就掛斷了。
中午12點,李先國準時等在了電話機旁,兩個多小時過去了,他一直沒能等來兒子的電話。從此以后就沒了李友帥的半點音信。2003年6月,實在等不下去了的李先國只身去了武漢,找到尹某某,并向武漢市公安局報了案。5個月后,李先國再次赴武漢,懇請尹某某和家人提供李友帥的情況。“他們一時這樣說,一時那樣說,反把我弄得糊里糊涂了。”李先國說。
尋兒心切的李先國這次還是了解到了一些線索,他把這些及時報告給武漢市公安局。2005年6月25日,武漢市公安局九處給李先國來函稱:“無名尸體未查到”。
“這證明李友帥并沒有在武漢死亡。”李先國11年前通過考試取得了《法律服務工作者執業證》,經常在農閑時為鄉親們提供一些法律服務。他始終認為李友帥從法律層面來理解是“屬于活著的人”。
李先國夫婦倆開著一家小賣部,生活并不富裕,兩次赴武漢已花了不少錢。現在,他已沒能力再去武漢了。“家里沒錢不說,那樣大一個武漢市,找個人就像大海撈針呵!”
一個村10年5人失蹤
如果說李友帥的失蹤還有跡可循,那同村李莊建的失蹤就有些離譜了。
李莊建1958年出生,比李友帥大12歲。兩歲時,李莊建過繼給無兒無女的遠房叔叔做兒子。不到10歲,遠房叔叔、嬸嬸相繼離世,他靠親生父母和兩個哥哥接濟過日子。
1977年,李莊建參軍進了部隊,三年后退伍回到了老家。
“回來后,他的身體和心情都蠻好的。”李莊建的二哥李尤爭說。1982年李莊建蓋了新房,“四大間房子,在當時的農村來說還不多。”
據李尤爭介紹,李莊建是在1983年春消失的。當時,李莊建的鄰居跑來告訴他,已經好幾天沒看見李莊建的身影了。“我們嚇了一跳,趕緊去了莊建家。推開緊鎖的大門一看,除了桌子上放了一朵紙做的小白花外,其他的什么都沒有動。”
李尤爭還告訴記者,大約在1995年,他突然收到了一封從湖南永州寄來的信。信是以李莊建的口氣寫的,說自己在永州某機械廠工作,結了婚并有了一個兒子。信上還說他很想回瀏陽老家,要兩個哥哥匯500元錢給他作回家的路費。李尤爭將信將疑地去了一封信,說要錢可以,但必須看到李莊建一家人的照片。不久,收到了一封回信,李尤爭拆開信一看,果真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小男孩的合影,但就是沒見著李莊建。
唐運偉也是華湘村人。1997年7月,20歲的唐運偉職高畢業。自幼沒做過農活的他回到家一天到晚悶悶不樂。“他不想呆在農村里,一心只想賺大錢。”唐運偉的家人說。
唐運偉的母親告訴記者,小唐在家里幾乎什么事情也不做。2000年初,唐家花了4萬多元蓋了一棟二層樓房,小唐熱衷于把新房的房產證拿去貸款,要用貸款的錢去做生意。
他的想法遭到了家里人的強烈反對。2001年農歷十一月初八中午,小唐的父親唐承章從田里干完活回到家,沒看見唐運偉。此前,唐運偉曾到浙江做過鋁材的推銷,唐承章以為他是負氣出走,幾天就會回,并未在意。不料,幾天后鄰居的話著實讓唐家緊張起來,鄰居說,唐運偉其實早就想走了,他走前曾在村里放過話,說下次出去“有錢就回”。
鐘方富的失蹤更是毫無征兆。1999年11月13日,此前沒出過遠門的邱彩霞由村里人陪著到安徽一家花炮廠看望打工的丈夫和兒子。丈夫告訴邱彩霞,25歲的兒子鐘方富脾氣暴躁,和許多人相處不好。夫妻倆一合計,決定邱彩霞將鐘方富帶回瀏陽老家。
當天晚上,丈夫把邱彩霞母子倆送到安慶市船碼頭,上了去江西省九江市的客輪。14日凌晨3時多,睡在船艙上鋪的鐘方富去上廁所,警惕的邱彩霞也起床尾隨著兒子。她站在廁所門外等兒子上完廁所,母子倆重新回到船艙的鋪位上睡下。4時整,當邱彩霞打個盹醒來,兒子居然不見了!
焦急的邱彩霞馬上四處尋找,客輪上的尋人廣播也破例在深夜把乘客吵醒。可是,九江港已經到了。邱彩霞在別人的攙扶下上了岸,望著重新起錨遠去的客輪,她一頭栽在地上暈了過去……
華湘村還有一人失蹤,此人是1973年出生的李年生。
李年生有六兄弟,他排行老五。1998年,做理發生意的李年生經人介紹與當地一女子訂了婚并迅速同居。可兩人同居后就一直吵吵鬧鬧。1999年的一天,李年生跟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就走了。
4月22日,李年生的三哥李胡生高興地告訴記者去年除夕下午,年生從海南打電話回來了。
“年生說他在海南承包工程,生意還做得蠻大。”李胡生說,在電話里李年生還說自己成了家,并說今年3月份一定回瀏陽。但奇怪的是,沒過幾天,先前那人又打來電話,說事情多,3月份回不來。“以后就再也沒了聯系。”
去年7月份以來,報刊投遞員李友福利用走村串戶的機會,對三口鄉失蹤人員作了一次簡單的調查。據他說,除華湘村有五人失蹤外,在三口鄉的六個村和一個居委會中,還有東盈村的吳習驕和其他三個村的兩男兩女失蹤,而且失蹤的時間大多在八九年以上。
李友福告訴記者,一種有別于傳統的失蹤現象在農村出現,而且,新的失蹤人數上升很快。
薄弱的尋人力量
公安機關有關方面稱,居民遇有家人失蹤的,應在失蹤三日后到居住地或失蹤地派出所報案,未滿14周歲、60周歲以上、智障人士及失蹤人有被害可能的,應在失蹤24小時后報案,以便及時查找和破案。報案人要注意區分正常外出與失蹤的區別,確實失蹤需到派出所報案的,須提供失蹤人員的血型、體貌特征、通訊工具、照片、身份證復印件及失蹤前的情況、報案人的聯系方式等。
但記者調查發現,華湘村五戶失蹤人家中,除李先國向公安機關報了案并積極尋找外,其他四戶既沒有報案也基本上不去主動尋找。更多的時候,他們只是拿出親人的照片暗自傷心。
李先國告訴記者,因為在農村,很多資料那些人家都提供不出來,所以到公安機關報案的時候會遇到很多麻煩。同時,那些人家看到李先國準備材料那么充分,都找不到兒子,對報案也信心不足。
李先國告訴記者,三年多來,他為尋找失蹤的兒子向各相關部門發出了40多封求救信,但無一回應。他希望通過記者了解是否有民間力量可助他一臂之力。
在中華尋人網主管戴穎磊看來,湖南省瀏陽市三口鄉華湘村的青壯年失蹤事件并不孤立,他主持經營中華尋人網兩年多來,已經受理了數十例失蹤人口的搜尋工作,其中不乏青壯年。
戴穎磊接觸的失蹤案件主要分為5類:離家出走、被拐賣、失散、孤兒尋親以及迷路。“如果光從成功率考慮,我寧可受理年紀小一點的尋人請求。”戴穎磊對記者說,“因為尋找兒童的成功率最高,光我們網站就達到了80%。”
對于青壯年的失蹤,戴穎磊坦言尋找起來相當困難,但如果那些人會使用網絡的話,相對會容易一些,他告訴記者,這些都是沾網絡的光,現在很多青年都喜歡上網,即使跟家人走失了,他們也有可能去附近的網吧玩,而像他們用的QQ、MSN等聊天工具就成為我們尋找他們的最好線索。
目前戴穎磊的網站已經組織到近1000人的志愿者,每當他受理一個尋人申請,他就會幫這個失蹤的人建立一個檔案,發給那些志愿者。
2005年初,戴穎磊接到一個來自河北的中年婦女的電話。
“你好……”“你好。”“你們是不是騙子啊?”戴穎磊當時氣得差點掛電話。那個中年婦女接下來又反復跟他道歉,好一會兒才說清楚了她的目的:找兒子。
三個月前,這個中年婦女20歲的兒子小樂連個口信都沒留下就離家出走。第一個月,她請假出去找,沒有找到。到了第三個月,她索性辭了工作,在一切小樂有可能出現的地方貼尋人啟事。戴穎磊的電話是她親戚在網上看到的,于是抱了試試看的心態打了一下,但因為太緊張了,上來就問他是不是騙子。
“因為她兒子已經20歲了,我估計他會上網,于是叫那中年婦女找了幾個小樂用的QQ號碼。”戴穎磊說,“第二天,她兒子的基本資料已經全部傳給了那些志愿者。”
一個禮拜后,四川成都的一個志愿者告訴戴穎磊說找到那小樂了。那個志愿者拿到號碼后,三四天都24小時守候在電腦邊上。一天中午,小樂的一個QQ號登錄上線了,那個志愿者迅速查到該QQ號所處的IP地址就在成都。隨后幾天,小樂另外幾個號碼也相繼登錄,IP地址都顯示在成都。于是他斷定小樂肯定在成都,而且網吧地址也被鎖定。那個志愿者很快找到了小樂,并把他接回自己家,然后再跟戴穎磊聯系。最后家長送來了2000塊錢表示感謝,戴穎磊只收了100塊作為網絡維護費。“我當時其實希望那位志愿者把錢收下的,因為他出力最多,可是他連一分錢都沒收,這讓我很感動。”戴穎磊說,“經過這件事我才知道,那個志愿者的哥哥也是失蹤人員,到現在都沒找到。”
戴穎磊開始的遭遇被同為開設尋人網站的小劉同情。據小劉介紹,他開設的中國聯合尋人網成立于2003年夏天,已經受理業務100多人,找到30多人,成功率三分之一。小劉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們這樣的尋人規模相對于整個社會的失蹤人口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小劉還告訴記者,制作這樣一個網站并不困難,“申請一個空間,貼一些照片文字上去就有模有樣了”。“關鍵是能不能在接到業務后,用心去找。”小劉說,“其實很多這樣的網站都有點趕時髦的味道,掙一些點擊率,收取小額的費用,但內容很長時間都不更新。會被人誤解為騙子也是情理之中啦。”
專家認為亟待戶籍改革
中國戶籍問題專家、北京理工大學教授胡星斗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農村青壯年失蹤問題牽涉的面實在太大了。據胡教授分析,有的是因為到外地打工一時沒有跟家里聯系,有的是被非法傳銷組織控制,暫時失去了人身自由,同時,也有人在外進行犯罪活動后,為了逃避處罰而故意消失,以及被司法判刑后無法與家人聯系等等。
胡星斗告訴記者,青壯年與被拐賣兒童不一樣,他們有比較成熟的判斷能力和辨別是非能力,不容易輕易被人拐跑,除非是追隨誘人的利益。所以就有人會因此被非法傳銷組織控制。同時,農村出現青壯年失蹤也跟農村相對落后的通訊系統有關,有的地方電話不普及或者那些青壯年出走時家鄉電話還未鋪設,所以等他們落腳后卻找不到與家人聯系的方式。當然,一些青壯年在觸犯法律后會故意隱瞞自己的家鄉或者隱瞞家庭聯系方式,使得司法機關無法與其戶籍所在地取得聯系,這也是實際存在的情況。
針對這樣的情況,胡教授認為中國戶籍管理制度改革迫在眉睫。胡教授指出,戶籍管理是世界各國最根本的社會管理制度,實行戶籍管理制度的國家其實并不少,并不是只有中國才有戶籍管理制度。有些國家的戶籍管理叫“民事登記”、“人事登記”或“生命登記”。雖然叫法不一,但基本上與我國的戶籍管理相似,只是在管理的手段上有所不同。中國戶籍制度的問題是由于在戶籍制度上附加了各種各樣過多的行政的、經濟的、福利的管理行為,人為地制造了各種差異和不公平。胡教授告訴記者,其實公安部有消息表示中國將全面推進戶籍管理制度改革,特別要從嚴格戶口登記、建立城鄉統一的戶口登記制度、積極調整戶口遷移政策、加快戶籍管理立法、加快人口信息計算機管理系統建設等5個方面著手。胡教授認為,那些青壯年只是因為沒有被完善的戶籍管理制度所覆蓋,才和以前的生活環境失去聯系的,所以家人才因為他們的“失蹤”而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