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屜里放著不少外出開會或旅行獲得的小玩意兒。對于健忘的我而言,與其說是紀念品,倒不如說是一張張記讀卡更為合適。每每翻檢,那些業已流失或已被瑣事淹沒的記憶便會清泉般汩汩流出,給人許多回憶和思考的愉悅:那只廉價轉經筒來自拉薩八廓街小攤,它會讓我記起大昭寺門外“叩長頭”的康巴漢子那雙流瀉著虔誠和單純的眼睛。那是迄今為止我所見到的最動人的眼睛;一小瓶愛丁堡威士忌則敘述著另一個頗具意味的故事:以風度和教養著稱于全世界的英格蘭紳士們買上一張單程船票,將他們的萬蘇格蘭和愛爾蘭兄弟們永遠地送到遙遠的北美大陸,然后轉過身來把自家的羊群趕進那片無主牧場。倘若路遇陌生人,他們必定不會忘記從頭上取下帽子,眼含微笑,優雅地道一聲:Hi !最新的一件則是塊彩色瓷磚,得自美國北部邊境城市uffalo的一座小鎮,素瓷邊框里嵌著小鎮勝景——被譽為“世界七大奇觀”之一的尼亞加拉大瀑布。
聽說尼亞加拉水域即將進入冰期,大瀑布下的觀光輪亦將在兩天后停航。于是我們的車不由分說沖出紐約,呼嘯馳騁九百余里,來到小鎮uffalo。
我不太清楚為全世界自然景觀排名定位這樁美事由誰在操辦?都有著什么樣的排名和評價體系?但是無論如何我得承認:尼亞加拉大瀑布譽為世界奇觀確非浪得虛名。豐沛而清澈的尼亞加拉河水自伊利湖溢出,在幾乎橫無際涯的河床上恣意奔流,一路歡笑來到此間。冷不防一座半島閃身而出橫亙河中,仿佛跑道上陡然橫伸出一條陰險的腿。湍流被迫一分為二,驚魂甫定處又逢路斷石裂,遂一串驚呼飛身跌下了足有35層樓高的絕壁,落入安大略湖。兩道瀑流濺起的雪浪彌天蓋地,浪花一直飛濺到百米高處的河面。撼天動地之際,時有彩虹凌空而起掛在瀑邊,仿佛一只半截插入雪浪的五色花環,既美且壯亦奇。
與小鎮居民交談,得知尼亞加拉大瀑布奇趣之處還有不少。奇之一為地理位置:瀑布上流尼亞加拉河水源出加拿大境內的伊利湖。水一出湖便向西拐,攔也攔不住地奔入美國國境。別看它一路歡嘩,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全無愛國主義情懷??煽斓狡倏跁r,它又不經意地將身子向北那么一扭,在兩國邊境處形成寬達7多米的百丈飛瀑,最后落入以航道中心線為國界的安大略湖,終于讓這一奇觀澤及兩國。
老子有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造物主對于人類的那份眷顧,有時還真是讓人無可挑剔!
倘若這奇之一出自天成,那奇之二便是人為了。
身臨其境這才知道,看尼亞加拉大瀑布的最佳位置不在美國,而在對岸的加拿大。尼河水被半島分為兩道瀑布,最大的一條叫“馬蹄瀑布”,名狀其形。另一條“婚紗瀑布”,名狀其態。從地理位置上看,兩條中有一條半都在美國境內,但正因為這樣,瀑流的正面景觀正好對著加拿大方向,而我們這群狂奔九百里的呆鳥不過是站在山脊上看河水聽瀑聲罷了!明確形勢之后,
同行中兩名香港朋友趕緊從口袋里掏出香港護照,屁顛屁顛往那座被命名為“彩虹橋”的界橋跑去,留下我等沒有加國簽證的一群大陸兄弟在一旁兩齒生酸。對岸是加拿大第二大城市多倫多。岸邊游人如織,幾乎就是逼岸而建的豪華酒店森林般聳起,大白天還招搖著巨形霓虹燈:喜來登、高樂高、皇冠假日……據說從六月到十月,對岸酒店家家爆滿。酒店身后,號稱世界第一高的電視塔聳入云霄,高塔之下,賭場、劇院、購物街、美食街,整個兒一個“烈火烹油,繁花似錦”!掉頭環顧,美利堅一側則大相徑庭,雖原生態景觀美輪美奐卻游人稀少冷冷清清。失望之余,頗有些替美國人不平:明明是自個兒的資源,卻裝飾了別國的風景,白白讓人家賺錢。這美國人的腦袋怎么“方”到如此程度!美國導游嗬嗬大笑,說是謝謝中國朋友的關心。原來早在四十年代便經由兩國政府協商決定:為保護生態和旅游資源,整個尼亞加拉流域的開發經營由兩方共同組建管理公司,統一規劃管理,于是,安大略湖上那家遠在87年即操舵載客的美國輪船公司從此沒有了國界,駕駛著他的“霧中少女號”游船在兩國河道上從容往來獨家經營。至于尼亞加拉地區旅游收入所得,兩岸分成。于是乎,多倫多一邊主抓百業繁盛:酒店、賭場、酒吧、超市……。uffalo一邊主抓環境保護:綠地、草坪、巨大的楓林,美麗的半島,纖塵不染恍若仙境。既保證了瀑布及其上游的原始生態,又盡可能掏盡游客們的腰包。一年下來多萬游客帶來的經營收入超過億加元,兩國政府皆大歡喜。資源整合互利互惠,正合了當下中國一句時髦話,叫做:雙贏。
利之所系,雙贏談何容易?別說是兩個國家,就是在兩省、兩村、兩兄弟之間,利益和資源的整合都艱難之至,而北美人居然能做到如此之好?我以為奇。追根究底,原來這“雙贏”果然也是一次次痛苦的摩擦、紛爭之后的選擇。
史載:尼亞加拉原本是印第安人的世外桃源,直到78年一位法國傳教士偶然發現,這才為世人所知。到9世紀初葉,大瀑布奇觀已是聲名大噪。當年拿破侖的弟弟耶洛姆#8226;拿破侖慕其名,攜新娘來此度蜜月。在熱情浪漫的法國人看來,那洶涌澎湃的瀑流更像是他們驚天動地的愛情。自此以后,一對對金發碧眼的情侶接踵而來,尼亞加拉成了情侶愛巢、蜜月圣境。漸漸地,在商人或政府的眼中,尼亞加拉成了寶地,大瀑布傾瀉的幾乎就是漫天的銀水!為了這片流金瀉銀之地的歸屬,美加兩國爭執不休乃至兵戎相見:8—8年間,熊熊的戰火將兩岸燃成一片斷壁殘垣。兩敗俱傷的雙方終于意識到:這個上帝賜予的人間仙境他們誰也無法獨呑。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局面。
其實在我的眼中,uffalo的尼亞加拉今天依然是美麗的世外桃源:由大瀑布沿河而上,一路古木參天綠草如茵,偶爾一幢白色木屋從畫境中俏生生走出,讓人有遇仙的感覺。不遠處水面上浮游著成千上萬的野鴨。當地人告訴我們,尼亞加拉的夏季簡直就是候鳥的天堂,有時大雁或是天鵝甚至會徑直走進小院,在別人的籬笆下做窩。而另一位替我們開車的華人司機則向我們坦陳:剛來此地定居的那年,某次下班回家,發現五只肥碩的野鴨居然蹲在他的車庫里睡午覺!當年做知青時吃慣了“野味”的他,頓時興奮得兩眼放光,感覺腮邊直冒“哈拉子”。為了決定下手還是不下手他苦惱了整整一個下午,最后還是邊詛咒邊把這些呆家伙給放了。因為在尼亞加拉,這些鳥呀樹呀的生存和人一樣理直氣壯,他可不想為一盤下酒萊把自己搞成小鎮居民的公敵!
由于界橋的阻隔,對面的情形不得而知,我唯一知道的是對岸尼亞加拉小鎮上曾經住著一位全中國人熟知并充滿敬意的居民。他的名字叫白求恩。
責任編輯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