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采擷

西行路

從古長安——絲綢之路的源頭出發(fā)，向西、向西、向西……

一路灰蒙蒙的天地。一路撒滿無垠的暢想。一路留下太多的歷史創(chuàng)痍和辛酸……

西行路，一部粗獷、沉雄、解讀不完的史書。這就是古絲綢之路、穿越峰煙湮滅、風(fēng)吼石鳴的河西走廊么？

古駝鈴的遙響，凝定在歲月的塵封里了。淹息在時代輪軌的轟響中了。那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錯錯落落排列的灰黃的坡嶺，是僵臥在風(fēng)霜雨雪中的駝隊么？

一群啞然無聲的雕像。

我仿佛在檢視這些為后來者豎起識別的路標——向西、向西、向西……

酒泉

獨自離開古長安，無人勸我更盡一杯酒，想著去處是酒泉，能缺酒喝么？

葡萄美酒夜光杯。

這就是酒泉。

你這遠離花花綠綠、喧喧囂囂的世界，兀自生活在西部荒野上的小城，宛如祁連山下綻放的一朵忍冬花。

世紀的信風(fēng)，吹過祁連山脈，將你和外部連綴在一起了。小城帶著幾分質(zhì)樸，幾分憨厚，幾分土氣，幾分洋氣，在車輛疾行，街人匆匆中，小城不甘寂寞，不甘落伍追攆著時代的潮流……

未見杯觥先醉人。

在酒泉湖心公園，有一眼天然噴泉，終年噴涌出透人魂魄的瓊漿。是天之泉，地之泉，是天地之精釀，日月之甘乳。

這里世代流傳著一個有口皆碑的故事。

霍去病抗侵功在全軍，漢武帝賜下御酒，大將軍不愿獨飲，遂侵酒于泉，與士兵共飲之，霍大將軍可謂清廉到極至，亦可謂傻到極至，居功領(lǐng)賞，一壇酒又算得什么呢？卻不愿獨享！

只見一匾高懸牌樓其上：浩氣英風(fēng)，功昭日月。

令人高山仰止，浮想聯(lián)翩……

泉邊立一石刻，上有李太白絕唱一首：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yīng)無酒泉。

我來酒泉，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這清冽的透人魂魄的泉水，在這動人心腑的世代流傳的關(guān)于泉的故事……

嘉峪關(guān)

夕陽殘照。古道雄關(guān)。

我踏登石級，漫步在歷史長長甬道上。攀樓遠眺，但見祁連雪峰，如霜仞直刺青空；馬鬃山昂首，如駿驥嘶嘯大漠。但城堞翹首，如巨人鋼牙緊咬天地；關(guān)城展延，如巨臂護擋故園疆土。

千年聳峙西城之門。

千年諦聽風(fēng)吼雨泣。

我站在古關(guān)城巔，晚風(fēng)習(xí)習(xí)，從逝去的歲月，帶來守疆猛士號角的悲鳴。夕陽如火，點燃驍將傳令的峰煙……

關(guān)城猶在。

戰(zhàn)士忠骨，早化為堅硬的沙礫，戰(zhàn)士滴血的雙目，燎燃今夜關(guān)城多彩的街市……

世界潮汛涌流而來。

我聽見一組現(xiàn)代音響，正越過流光染綠的城垣，飛向大漠深處，蕩起一曲亢奮的回聲……

安西

不見綠樹，不見村莊，不見人影。目力所及，是壤接天地的氤氳之氣，蒙蒙瘴瘴，渾渾沌沌，極詭秘而遙遠……

汽車在筆直光潔的柏油路上行駛，如一彈丸在茫無際涯的戈壁上滾動，如一片落葉在漠海上顛躓。

上午十時，忽見一城，安西。

這里是風(fēng)的家園，風(fēng)的世界，風(fēng)的天下。安西，素有風(fēng)庫之稱。年年月月，風(fēng)穿著常人看不見的灰色大袍，在這塊大地上無遮無攔地恣意橫行。

它把石和沙留在這里。

把鹽堿灘和草留在這里。

把痛苦和企盼留在這里。

沒有路的地方終歸有路。人類的足跡伸踩的地方，便繁衍出不息的生命。

風(fēng)，無可奈何拋下一聲嘆息，從安西城穿巷而過。

我們走進城。街面上行人寥寥，店門關(guān)閉，似空城一座，叫人生出疑竇和驚悚，欲尋飯鋪，忽見一門簾內(nèi)飄出幾縷蒸汽。掀簾而入，原是私人小館，滾水熱湯，正在迎侯客人到來。從寒冷的天地一走進這溫暖的小窠，實實叫人擊節(jié)稱道，如沐春陽。一碗牛肉拉面，拉出了西部人忠厚的情愫，澆一匙紅油辣椒，吃得人渾身燥熱，心胸舒逸，全忘了路上見到的凄惶景色，全忘了這里還是風(fēng)的天下。

安西，是風(fēng)的故鄉(xiāng)。這小館，是風(fēng)中深冬大漠的一朵小花，是春來大漠的先行者……

莫高窟

大泉河輕輕地流。

大泉河靜靜地流。

流走了歷代帝王之夢。流走了無數(shù)個月缺月圓。流走了春之葉，秋之果。流盡了大漠的汗血和淚……

流不走的是三危山，是三危山懷抱的莫高窟。流不走的是世界的腳步，是驚嘆的月光，還有鄂登堡、斯坦因之流留在石壁上的爪痕……

這里是千佛之國。是藝術(shù)中的奇葩。是空中之瑰寶。是華夏的驕傲，也是警策和迪悟子孫們的巨著。

四周是闃寂無聲的漠野。是風(fēng)，是沙，是石的天下。是白茫茫的鹽堿地。是一小坨一小坨矮小而頑強生存的駱駝刺、草的世界。

于是，你才描繪出人間美倫美奐的遠景。描繪出一幅《西方凈土變》的藍圖。描繪出彌勒四千年轉(zhuǎn)降人間，帶來升平盛世的福音……

于是，在黑暗中坐等幾千年。

在夢幻中坐等幾千年。

在大漠的渴望中坐等幾千年。

幾千年，大泉河輕輕地流，靜靜地流。

飛天們飄逸的舞姿，在清幽深鎖的石窟里飛動。她們聽不到洞外，石和沙在黃昏碰擊著凄哀的奏樂。但她們似乎隱隱聽到，一組新世紀的音響，在大漠荒原奏起春的旋律……

責(zé)任編輯 言 和

實習(xí)編校 王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