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解救,締結良緣
辜鴻銘是個矛盾的混合體,中西文化的激烈碰撞使他成為清末的第一大怪物。他希望在中國也能夠實現人人平等,同時卻又是許多傳統陋習的搖旗護法者。學在西方的他最愛的卻是東方的姑娘,性情豪放又不拘小節的辜鴻銘的婚姻注定是不平凡的。原配夫人淑姑是傳統的中國女性,靦腆,幽閑,溫順,知書達理,而且有一雙在辜鴻銘眼里“特別神氣美妙的金蓮”——中國舊式婦女所獨有的小腳。他從南洋回國后不久便被淑姑那雙長不及掌的金蓮所折服,很快娶了淑姑為妻,他以“愛蓮”名動天下,他自己也曾戲稱自己的成就主要歸功于那雙金蓮,稱其為自己的“興奮劑”。娶了淑姑不到一年,便納了日本姑娘吉田貞子為妾。
吉田貞子是他在武昌任張之洞洋文案期間認識的。貞子是日本鹿兒島的士族,出生于大阪,長在心齋橋附近。當時雖然中日交戰,但政治和軍事上的對立并沒有阻止中日間的民間商貿往來。當時的現代國家意識不強,兩國國民往來無須簽證,下船即可自由登岸。不僅有許多中國留學生前往日本學習強國之道,更有許多日本商人來華經商,吉田貞子的父母便是眾多在華經商的日本商人中的一分子,他們一直在漢口經營一間干貨鋪,但因戰爭的影響,在日本和中國之間販賣干貨的買賣已經很難維持生計了,于是他們便離開了漢口,在中國四處謀生。而不知就里的貞子后來則只身一人來到了陌生的中國,開始了尋找自己父母的艱苦歷程,在漢口沒有尋到雙親的她不料被騙,被拐賣到一家青樓暫做了端茶的侍女,她堅持不做妓女,因而經常遭到鴇母的打罵,日子非常艱辛。但日本女人獨有的忍耐使她仍舊頑強地活著,一直等到辜鴻銘來改變她的生活的那一天。
辜鴻銘有逛青樓的嗜好,回國后在張之洞幕府做洋文案時常與一干友人到青樓尋花問柳。有一天閑來無事,辜鴻銘和一幫朋友又去青樓消困解乏,邊喝茶邊與女人們逗笑,辜老先生一生風流倜儻,在青樓混跡才會越發地顯得年輕。聊天還沒開始,辜老先生就遠遠注意到一個站在遠處清新可人的女子,她的模樣和身上透露出來的氣質顯然是與長期呆在青樓的女子不一樣的。辜老先生也覺得奇怪,怎么以前沒有見過這位女子。本來想找個機會探個究竟,正好那女子送茶上來。
“先生請用,這是湖北名茶恩施玉露。”那位清新可人的女子怯生生地端上了茶,說完就準備離去。辜鴻銘聽她語音生澀,定非本地人,頓覺好奇,不免借機打量起來:“本地名茶恩施玉露,你也認得?可我聽姑娘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啊,怎么會知道本地的茶葉?”那位姑娘被辜老先生這么一問,也就站住了,抬起頭了一眼面帶善相此時正對自己微笑的辜老先生,依舊用生硬的中國話答道:“老爺說得對,我不是本地人,但從小我父親就傳授過我中國的茶道,對中國的名茶也略知曉。”辜鴻銘是位語言天才,在聽完那姑娘的話后,精通日語的他很快聽出了那位姑娘的日本語調,由此斷定她一定是一位來自日本的姑娘,生性愛開玩笑的辜鴻銘用日語笑嘻嘻地問道:“你是日本人?”那女子聽到日語,仿佛像被觸及到了心中的傷心處,淚水汩汩地流了下來,在異鄉忽然聽到鄉音,自然會被感動得流下淚來,更何況是一名飽受背井離鄉之苦的女孩子呢?辜鴻銘見狀,本來他就見不得人在面前哭哭啼啼的,更何況是一位如此討人喜歡的女子呢?頓時起了惻隱之心,于是拉她坐在身旁,和她細聊了起來。那女子見到一個會說日文的人,自然備感親切,便用不太熟練的中文混著日文對辜鴻銘說道:“我叫吉田貞子,老爺說得沒錯,我不是中國人,我是從日本來的。因為父母在中國經商,來到中國尋找我的父母,聽說他們在漢口經商,我就輾轉來到了這里,不料……”說到這里,貞子心里一酸,又忍不住小聲哭了起來。辜老先生聽到這里,對貞子的經歷也就了解得差不多了,知道這樣一位善良的姑娘肯定是不愿意留在這種地方的,于是有意問道:“那你就一直在這里呆下去?沒有其它的打算?不去找你的父母了?”貞子忙搖頭道:“不,我從來的那天起就想走了,可是這里的人不讓我出去,我想好了,要是他們再不讓,我就去死!”辜鴻銘一聽此言,頓時激動得拉住貞子的手說道:“不要!我會讓你去找你的父母的。”貞子見辜鴻銘拉住了她的手先是一驚,馬上臉就紅了,忙把手抽了回來,羞澀地低下了頭。辜鴻銘也覺失態,也趕忙收回了手,坐好后就扯著嗓子大喊道:“老鴇子,過來!”在座的朋友一聽這大嗓門,一驚,紛紛轉過頭去,都想看看辜鴻銘又要玩出什么怪招。老鴇子一聽呼喚,以為出了什么事,滿臉堆笑地快步走到辜鴻銘身前,一邊走一邊奉承道:“爺,有什么吩咐?”老鴇子見貞子站在旁邊哭哭啼啼,以為貞子又惹怒了客人,惡狠狠地掐了貞子一下,沒等辜鴻銘開口,就忙賠不是道:“老爺,別生氣,這位姑娘性子烈,從來都是這樣,我代她向您賠不是啊。”說著,又要掐貞子,不料被在旁一直沒來得及開口的辜鴻銘攔住,老鴇子見辜鴻銘一臉怒相對著自己,不免心驚膽寒,只好滿臉假笑地站在那兒,聽候辜鴻銘發落了。辜鴻銘最討厭這種欺良怕狠的市井小人,斜著眼對老鴇子說道:“我說老鴇子,我讓你來可不是讓你在我面前欺負人的,我是想問一下,這位姑娘的贖金多少錢?我想替她贖身。”老鴇子一聽是要為這個燙手的貞子贖身,立馬來了精神,老鴇子早就想把貞子賣出去了,想不到今天就有這么好的機會,忙對辜鴻銘阿諛奉承道:“老爺真是好眼力啊,這位姑娘可是位美麗的日本姑娘,性格又獨特,難得老爺喜歡啊……”辜鴻銘早就聽得不耐煩了,滿臉鄙夷地說道:“我說贖金多少?”老鴇子討好不得力,自討沒趣,但還是滿臉堆笑恭敬地答道:“老爺喜歡的話,紋銀200兩就可以了。”辜鴻銘也沒有跟他討價還價,順手從懷里掏出兩張銀票,遞給老鴇子一張,說道:“我是張之洞張總督的洋文案,今天先暫給你一百兩,剩下的一百兩我改天讓人給你送過來,你看怎么樣?”辜鴻銘見老鴇子面露難色,于是問道:“難道信不過我嗎?那你總該相信張之洞張大人吧?”老鴇子這才滿臉堆笑說道:“瞧老爺您說的,您是張大人門下的紅人,總不至于為了區區一百兩銀子騙小人啊?那一切就聽爺的啦!”辜鴻銘這才調轉頭對站在身旁的貞子說道:“貞子姑娘,你現在可以走了,這是五十兩銀子,你帶在路上暫作路費,趕快去找你的父母吧!”貞子這時早已被感動得泣不成聲了,自己已身受解救大恩,又如何好意思再收下這位素不相識的恩公的銀票呢?于是貞子堅決不肯收下銀票,但在辜鴻銘的再三堅持下,貞子最后才勉強收下銀票,然后給辜鴻銘深深地鞠了個躬,慢慢向外面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深情地望著辜鴻銘,還一直用生硬的中國話說著謝謝。在旁的那幫朋友看著貞子漸漸離去,望著在旁異常高興的辜鴻銘很是不能理解,原以為辜花一百兩銀子,是為了收她做妾,想不到把她給放了,還送給她五十兩紋銀作盤纏,更是覺得納悶,而辜鴻銘在貞子離去后,也笑著離開了。
辜鴻銘和貞子的緣分并沒有就此而結束,一次辜鴻銘和貞子在街上的巧遇成就了他們日后美滿的婚姻。那天辜鴻銘上街買紙墨,正好碰到了在街上漫無目的走著的貞子,眼疾口快的辜鴻銘立刻對貞子喊道:“貞子!”貞子抬頭一看,正是那天搭救自己的恩公,不免喜出望外,滿臉笑意地走向前去,和辜鴻銘聊了起來。原來貞子離開那家青樓后并沒有離開武昌,因為她父母就是在漢口開干貨鋪的,也就一直找下去了,就是一直沒有找到。后來聽說父母因為生意不佳而搬走了,也不知搬去哪里了,人生地不熟的她也只好流落在這里碰碰運氣,希望能意外碰到父母。一個多月武昌街頭的流浪換來的還是父母的了無音訊,銀子也快花完了,不知道以后怎么辦才好,想到此處不禁黯然淚下。辜鴻銘一看貞子又在落淚,覺得十分可憐,就對貞子說道:“貞子姑娘現在你一時又無法找到你的父母,現在又居無定所,要不然你就先到我的寒舍暫住下來,一來有個地方安身,二來也好繼續打探你父母的消息,你看怎么樣々”貞子一聽,當即跪了下來,說道:“老爺對我太好了,上次在青樓給了我自由之身,今天又給我居住之所,大恩大德我貞子真的無法報答,請受我一拜!”說完,就拜了起來,辜鴻銘見狀,趕忙把貞子扶了起來,帶著這位日籍的貞子姑娘回家了。
來到辜府,辜鴻銘就把貞子的事情全盤告訴了正在等自己的夫人淑姑。淑姑也是個極為賢淑大度的人,見丈夫肯用200兩紋銀替這位姑娘贖身,又把她帶回了家,而且見這位姑娘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也就欣然同意了,還親自為這位日本姑娘準備了一個房間。和貞子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后,淑姑覺得她不僅知書達理,而且對自己也頗為尊敬,在淑姑的一手撮合下,辜鴻銘迎娶了這位異國的妻妾。
離不開的“安眠藥”
在固執的辜鴻銘眼里,中國唐宋的傳統婦女應該是最為理想的女人,她們有著世界上其它地方的女子無可比擬的溫順與悠閑,而這些獨有的悠閑、溫柔、恬靜、乖巧的優點。在對“金蓮”有始有終的同時,辜鴻銘對備受他推崇的日本夫人——吉田貞子更是寵愛有加。在他眼里,世界上最為優秀的文化——唐宋文化只存在于日本,中國自從經歷過唐朝的繁盛后,曾經達到鼎盛的文化傳統因為不斷的戰爭而被人為地割裂,經歷過元代和清代,這種鼎盛的文化傳統幾乎消失殆盡,而日本卻因為國內環境的平穩而將在中國幾近消失的唐宋文化完整地保留了下來。辜鴻銘晚年在講學中,經常公開贊揚日本民族的優越性。在辜鴻銘看來,日本民族是世界上最為優秀的民族,因為他們留有世界上最為優秀的中國的傳統文化,同時,他還把現在的日本人和中國的唐宋人民等同起來,把現在的日本婦女視為中國唐宋的婦女。辜鴻銘甚至還一再聲稱日本國在西方列強的入侵中,沒有遭到像中國一樣的命運,這是因為日本比中國更完整地留有中國的傳統文化。因為在他看來,中國傳統的文明,是精神、心靈程度的文明,而西方文明則是物質、機械的文明,后者自然是不可與前者同曰而語的,因為前者是成熟穩固的文明,而后者則還在成長之中。在兩者的對抗中,自然是前者勝于后者。辜鴻銘與貞子的感情極為融洽。這不僅僅是辜鴻銘對日本文化有著景仰之情,更為重要的是貞子的確像辜鴻銘對日本女人所描述的那樣一勤勉,善良、溫順。
不久在辜鴻銘的幫助下,貞子打聽到了父母的下落,原來他們因為擔心貞子,便結束了中國的生意,在貞子來到中國的同時就趕忙返回日本了,現在也在四處打聽貞子的下落。現在有了父母的消息,貞子自然是非常高興,但父母又時時來信讓自己回去,自己不免又處在兩難的境地,一方面自己的確非常思念父母,也特別想念國內的生活,另一方面,自己如果回了日本,就很難再回到中國了,那自己怎么對得起對自己極好的辜鴻銘呢?經過一段時間激烈的思想斗爭后,貞子決定留在中國陪辜鴻銘,為了避免想家,她特意寫信讓父母從日本國帶來許多日本娘家的日常用品,甚至包括睡覺用的榻榻米,還有幾條貞子特別喜歡的家鄉附近盛產的金魚。辜鴻銘也非常理解貞子的心情,時常用日語和她交流,還不時托朋友從日本國內帶來貞子喜歡吃的壽司、生魚片,貞子的屋里更是擺滿了從日本帶來的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平時沒事,辜鴻銘也會來到貞子的房間,看她插花,和她說笑,有時兩人更是討論起日本的茶道,慢慢地,浸泡在幸福愛情里的貞子也就不太想家了,而辜鴻銘也發現和貞子在一起的時候非常地幸福,他幾乎夜夜要求貞子陪伴,以至于養成了無她相伴無法入睡的習慣。用辜鴻銘自己的話說就是:“吾妻淑姑,是我的‘興奮劑’;愛妾貞子,乃是我的‘安眠藥’。此兩佳人,一可助我寫作,一可催我入眠,皆吾須臾不可離也。”而過于依賴“安眠藥”的辜鴻銘也有為這位姨太太黯然神傷的時候。有一次,辜鴻銘不知因何惹怒了一向溫順的貞子,貞子這次好像是真的動怒了,有意想治治無她就無法入睡的辜鴻銘,于是故意連續幾天早早地關了房門,辜鴻銘連續幾天從書房寫完東西想在貞子屋里就寢,都碰了釘子,也只好自嘆無奈,誰讓自己得罪了自己晚上的救命稻草呢。沒有了“安眠藥”的日子,辜鴻銘真是覺得度日如年,每天白天雖有“興奮劑”的照顧,但沒有“安眠藥”的夜晚卻是怎么也無法入睡。平時文思時刻都如泉涌的辜鴻銘十幾天都無法安然入睡,早就身心俱傷,無法正常生活了。妻子淑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雖然這些天丈夫都在自己屋里,自己也難得有機會和丈夫待在一起,但見丈夫如此疲憊不堪,也甚為心疼,同為女人的她自然比較了解貞子,其實她也知道貞子早就不生他的氣了,只不過礙于女人的面子,不好主動承認罷了。只要辜鴻銘敢于主動向貞子承認錯誤,滿足一下女人的虛榮心,感情自然會和好如初了。于是在淑姑的策劃下,一場由辜鴻銘作主角、以恢復感情為目的的大戲開演了。
一天早晨還沒等貞子起床,辜鴻銘就早早地等在了貞子屋門口,此時的辜鴻銘儼然一副仆人的架勢,打好洗臉水,端著貞子最愛吃的早點,恭敬地在旁候著。貞子也像往常一樣按時起床,準備打水洗臉的,忽然瞥見在旁畢恭畢敬站著的辜鴻銘,不禁大吃一驚:這么早,老爺站在這里做什么?辜鴻銘抬頭一看,貞子正吃驚地望著自己,趕忙按照淑姑的吩咐,滿臉笑容地端著洗臉水走上前去,說道:“夫人,早晨好。我為你準備了洗臉水還有你最喜歡吃的早點,希望夫人原諒我以前的過錯,以前都是我的錯……”貞子看辜鴻銘滿臉憔悴,也異常心疼,也在為自己這些天過激的做法有些懊悔,又見他現在如此不顧身份親自為自己準備了洗臉水和早點,還如此誠懇地向自己道歉,原先所剩無幾的怒氣此刻早就煙消云散,本來板著的臉慢慢露出了笑容,辜鴻銘見狀,知道自己已經快成功了。他于是趁熱打鐵,遞上洗臉巾,作半揖狀說道:“夫人要是不肯原諒我,我就每天都為夫人準備洗臉水,還這樣半揖地等到你原諒我的那天為止!”貞子見狀,忙扶起辜鴻銘,兩人相視開懷一笑,又和好如初了。
愛妾病逝,扶桑尋夢
日子就在辜鴻銘一天天的嬉笑嗔罵中慢慢過去,吉田貞子在陪伴了辜鴻銘18年之后,因病去世,她給辜鴻銘留下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失去了“安眠藥”的辜鴻銘哀傷不已,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和思念之中。他特地在上海的萬國公墓為她選了一塊墓地并親手立碑紀念,上書五個大宇:日本之孝女,把這五個字作為他給這位愛妾一生的評價,并為貞子深情地寫下了一首悼亡詩,這首悼亡詩這樣寫道
此恨人人有,百年能有幾?痛哉長江水,同渡不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