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人彎下腰用鐮刀砍斷水稻,收拾走撲打下來的谷粒,水稻一下子成了四野的稻草#65377;
莊稼人彎下腰用臂彎摟緊姑娘,收拾走姑娘所有的羞澀,姑娘一下子成了男人的女人#65377;
面對稻谷和女人,鄉村里的人會說上一句很動情的話:我的命根!
我像咀嚼剛抽穗的稻谷一樣,體味鄉村人的那句話,若甘甜中滲出千年的鮮活#65377;扛鋤扶犁的就是莊稼人,莊稼人的命當然就是莊稼#65377;雖說莊稼一茬茬收割,但只要有人就有莊稼,而女人懷里的孩子就是下一代的莊稼人#65377;
“稻草女人我的命根#65377;”幾次反復,我好像明白了一個道理:長在地里是命,長在女人身上的是根#65377;
雖說稻草不能陪谷粒隨嫁倉廩,可是它還是莊稼人生命的一部分,大概就是太陽落山月亮當空的那一部分#65377;睡著的男人成了稻草的夢,稻草說著他們一夜夜的夢話:“有了糧就會有女人,就會有一切,”把鼾聲打得山響#65377;而躺在田野里的稻草又是男人的夢,男人枕著稻草,吸著煙,計算著要糶出多少擔的稻谷,這樣的稻草垛要堆上多少堆,才能換一個女人#65377;
大概男人越不過這稻草垛,于是不管是有女人的#65380;還是沒女人的都一把火點燃它#65377;濃煙散盡,田野剩下的是一簇簇的稻草頭,女人說:“那是香爐中焚燒的殘香梗,謝天謝地,來年會長更多的稻谷,孩子會長得更快!”
春天總是趕在稻草頭腐爛前一刻到來,讓風帶上腐爛的氣息走到了村子#65377;莊稼人聞到了這味兒,捏捏鼻子,記起倉里的糧是隔年的#65377;說上一句:又要種田了,這命離不開士#65377;春到了,
就要種地,要不然女大會打著孩子說:“我的命根,看你這么懶,長大怎么養活你的女人?春挖一鋤頭,秋收一缽頭,春躺一上午,丟頭大牛牯,你知道嗎?”
男人扛著鋤,像扛上對冬天的太陽和被窩的留戀,頻頻回首看著那坐在村旁邊,撩起衣襟喂奶的女人,可女人對著孩子說:“……懶蟲!快點吸,太陽都三竹桿高了#65377;”
男人雙腳扎進田里,寒冷的風和冰凍的水,清醒了他#65377;他踩著爛稻草,踩著去年踩下的腳窩,一句:“我的命根!去年我怎么能把稻草頭留得這么長?把田邊這一腳踩得這么深?”男人就在這句話中記起了自己是個莊稼人,也就記起了一丘丘#65380;一壟壟稻草來#65377;
那一堆稻草頭小得可憐,女人說:種的莊稼稀的如你腳上的毛,還敢說自己是個莊稼人#65377;男人記起了,就因為賭上一場,糶了三擔稻谷買肥料的錢都輸給了別人,瘦小的稻草是因為缺肥#65377;那一丘的稻草頭特別的壯,過冬了還不腐,男人記起了,就因村里小芳來到田邊,他一分心,不知不覺這里多施了肥!稻草頭插著滿田野的記憶,莊稼人邊鋤邊記,邊記邊鋤,喜歡的翻上來晾著,不喜歡的埋下去再踩上一腳,一個春天就是這樣整理著田野里的記憶,一直到水稻又長成了#65377;
女人們常把飯送到田間,她看著男人吃,也看著田里的活,對著男人說:“三分種,七分管!不能像去年那樣了#65377;”男人把頭埋進飯碗中,快快吃下飯,冒出一句:“給孩子喂過奶了嗎?”
男人沒有多說別的話,扯起衣角擦把汗,又回到了田里,好像忘記了女人還在田頭#65377;
女人看著田里的男人,一把鋤頭讓田里水花四濺,泥漿高飛,大概田野最歡暢的就是這時刻#65377;
女人覺得自己的男人是個很好的莊稼漢#65377;對著他大聲說:孩子要你今天早點收工#65377;
男人說:總要等太陽落山吧!
女人就像田里的稻草等著春天,默默地等著太陽下山#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