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拉薩的大街上

經過了長途顛簸，我們終于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拉薩。田野上的麥苗剛剛收割干凈。從碧綠到金黃，拉薩在青稞的香氣中剛剛度過了一個沉醉的夏天。汽車駛入市區，我正望著那些美輪美奐的藏式建筑發呆。突然。有人叫了一聲；“快看，布達拉宮!”布達拉官坐落在遠處的山上。耀眼的陽光使它的色彩變得捉摸不定。像沐浴在緩緩飄落的金色粉末之中。我遙望著布達拉宮，神情十分迷茫，這是真的嗎?為什么真實的布達拉宮比想像中的還要虛幻和神秘?就像天上的宮闕，可望而不可及?

當我站在布達拉宮廣場上，雙手撫摸著扎郭嘎勒白塔的時候，我才確信，我真的來到了八寶瑞相大山圍繞的邏些谷地。因為這白塔真實地矗立在我的眼前，塔身上鐫刻的藏文經卷在每一雙手的撫摸下熠熠生輝。然而，當我走出白塔，走在拉薩的大街上，我又開始茫然起來，滿眼的石山、寺廟、活佛、僧尼、藏民、狗和流浪漢，如同走在一個超越世俗凡界的神秘國度，而明晃晃的陽光又使街上的一切都變得十分恍惚。我抬頭望望天，天空是一片純凈的鈷藍色，自得幾乎透明的云彩在自由自在地漂浮著。朵朵白云中間，橫亙著輝煌瑰麗的布達拉宮。在我看到布達拉宮的那一刻，我感到一陣微醉般的暈眩，把世界全忘了。我覺得我像一只小螞蟻一樣伏在她的腳下，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汽車、公路、行人、建筑、路燈、嘈雜的聲音……在瞬間都變得不復存在了，只有藍天白云下端莊圣潔的宮殿屹立在雪域高原上。我凝神仰望著布達拉宮，她是那么的安靜。那么的飄逸。那么的一塵不染。我仿佛聽到了一種來自天籟的聲音，那是異常柔和恬靜的聲音，緩慢地一絲一絲地吐露著，使她顯得無比的尊貴。伴著這聲音，我心靈的天窗打開了，降臨的是鮮花、彩虹、雨滴、陽光和一只翩翩飛舞的蝴蝶。

導游把布達拉宮的門票遞了過來。我鄭重地接過，在額頭上輕輕地碰了一下。進到布達拉宮，我才感受到“圣殿”的非凡意義，各種價值連城的雕塑、壁畫、佛像、經卷綿延不斷地陳列在布達拉宮一千多個房間里。五世達賴喇嘛的靈塔是用十一萬兩黃金鑄成的，塔瓶上裝飾著1500多顆各類寶石，最大的那顆珍珠據說是從大象的腦子里取出來的。我撫摸著布達拉宮堅實敦厚的花崗石墻體，松茸平展的白瑪草墻領，仰望著金碧輝煌的巨大寶瓶，才知道，布達拉宮是用黃金、青銅、珊瑚、瑪瑙和珍珠打造出來的宮殿。

從布達拉宮走出來，我順著它背面的坡道慢慢往回走，站在坡道邊的女兒墻下，我看見布達拉宮的后面是一條繁華的街市。各種膚色、各種口音、各種服飾的人在這里匯集成人流，在每個小攤上流連忘返。這些都是從布達拉宮下來的人，通常要在這里買點旅游紀念品帶回去。我默默地注視著這些遠道而來的人群，暗想，不知道一千多年前松贊干布設計建造布達拉宮時，他可否想到了日后會成為萬眾景仰的圣殿?有的人甚至千里萬里一步一叩頭地爬到它的身旁?

也許他想到了。就在他的戒指掉到倭塘湖上的那一刻，就在文成公主用山羊馱土建造大昭寺的那一刻。這位英明的贊普松贊干布就一定想到了他的拉薩。以后會成為藏民族心中至高無上的圣地。

與任何一座城市不同，拉薩的神圣與神秘就在于它無處不在的寺廟和濃郁的宗教氛圍。在這里，宗教和寺廟融入了藏族人的生命里。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每天早晨。當別的城市的老人或在樹蔭下慢跑，或在湖邊打拳舞劍的時候，拉薩的老人搖著轉經筒繞著大昭寺轉經。這就是他們的鍛煉方式，既鍛煉了身體，又完成了功德。

大昭寺里供奉著文成公主從長安城里帶來的釋迦牟尼金身像，還有文成公主親手栽種的柳樹，因此它的地位是別的寺廟無法可比的。在大昭寺門口，我看見無數的老人排著長隊，一手搖著轉經筒一手捻著佛珠，嘴里念著六字真言，緩緩地從大昭寺門前走過。門口的廣場上，有許多遠道而來的信徒在磕著長頭。許多人已經磕得筋疲力盡了，還在頑強地撲倒，再站起來，又撲倒……大香爐里煨出的香煙籠罩著他們，使他們沉浸在一種宏大、幽深的精神世界里。

哲蚌寺是宗喀巴的第一位弟子降央卻杰修建的，據說他在選擇建寺地址時，看見這座山谷里的石頭像米粒一樣閃閃發光，因此他認定這里是佛祖指定的吉祥之地，就在這里修建了哲蚌寺，哲蚌是藏語“米粒”的意思。

站在哲蚌寺門口，抬頭仰望山上，滿山的白色石頭果真像米粒一樣流淌了一山谷，在潔白的米粒中間，一塊巨大的白色石頭上畫著宗喀巴大師的佛像。佛像色彩艷麗，神態安詳，在明媚的陽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彩，真像佛光籠罩著這塊祥瑞之地。

順著山路進入寺內，有許多喇嘛和朝圣者在制作一種叫“擦擦”的小型泥塑。只見他們把加了色彩的油泥放進模具里面，塑成佛像、羅漢、佛塔等形狀，在太陽下晾干。這就是擦擦。有游人和朝圣者請幾個擦擦帶進寺院供奉在佛龕上。

同大昭寺一樣，這里也有許多信徒磕著長頭。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在火辣辣的太陽下，他們沉默地堅持著。用心和腳步積累他們的功德。看著他們全身心地投入到宗教的世界里，我充滿了敬佩。磕長頭表達著他們怎樣的情感，寄托著他們怎樣的希望?按藏傳佛教的教義，據說搖一遍轉經筒，就等于將經筒中所藏的經文誦讀了一遍。那么，磕長頭呢?他們用身體的痛苦換來精神的快樂，磕出了生命的靈性。

在拉薩的寺廟里，在拉薩的大街小巷里，有多少個這樣虔誠的信徒，他們長途跋涉、歷經艱辛，然而，比起能看到圣地的喜悅來，一切的艱難困苦都渺小得不值一提了。他們是否已得到了菩提，獲得了解脫，我們無法得知，但他們來到了心中的圣地。遨游在另一個精神世界中。他們肯定是幸福和快樂的。因為，圣地的精靈之氣滋養和護佑著他們。

從大昭寺莊嚴肅穆的宗教氛圍中走出來，一抬頭，便是繁華熱鬧的八角街。拉薩就是這樣一個古老又現代的城市，大昭寺里供奉著公元七世紀的神話。佛光籠罩著每一件久遠的歷史。而與大昭寺比鄰的八角街上，卻演繹著最現代最前衛的生活方式。我看見一個手提暖瓶的老人，在大昭寺里虔誠地把暖瓶里的酥油添在每一盞佛燈里，走出大昭寺后，卻拿出手機和別人探討孫子的英語成績。

在八角街鱗次櫛比的小攤上，出售的東西更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除了隨處可見的藏藥、藏飾品、工藝品，你還能買到最新款式的皮鞋，數碼相機，MP3以及周杰倫的歌碟。如果走累了，還可以在路邊的肯德基店里品嘗一頓洋快餐。然而，同樣在這些小攤上，如果你有足夠的耐心，你可以找到正宗的骨頭項鏈，年代久遠木質龍碗，生銹的火鐮。殘缺不全的經卷、經板。還有，不知道是哪個年代、什么人使用過的銅鏡和牛角梳子。這時候，你義恍然覺得你走在古老的八角街上，身邊喧鬧的現代音樂幻化成悠長的鍋莊舞曲。八角街就是這樣，把歷史和現代、把古舊和新潮有機地結合起來。在八角街上，你可以看到有的人一手搖著轉經筒一手拿著手提電話；你可以看到滿頭金發的老外和牧民手中的放生羊并排走在一起；你還可以看到信徒一邊耳朵里塞著耳機聽音樂。一邊悲壯地磕等身長頭。至于同一個店鋪里一頭放著奔放的搖滾音樂一頭放著祥和的誦經聲，更是平常之極，沒有人會感到奇怪。

其實八角街最吸引人的，除了精美的藏飾品外，就是滿街流淌的尼泊爾絲綢，印度香水，孟加拉國的錫瓶。這些閃爍著異域風采的商品使八角街又增添了一種華美的氣質。在拉薩幾天，我幾乎天天都要上八角街轉悠一番。為了買一瓶香水，我要把所有的香水都要在身上噴灑一遍。為了買一塊絲巾，我要把所有的尼泊爾絲綢都翻出來，摩挲一遍。尼泊爾的羊毛大披肩精美典雅、雍容華貴，我明明買不起，卻偏要披在身上在鏡子前比劃個夠。

順著八角街，不經意間，我走進了一家藏式茶館。本來想品嘗一下拉薩人熬的奶茶和我們青海人熬的奶茶是不是一個味道，卻被告知。這里的奶茶不放酥油，只放糖。把奶茶熬成甜的，會好喝嗎?沒想到。放了糖的奶茶是另外一種獨特的風味。一杯甜茶入口。我發炎的牙齦得到甜茶的安撫。一下子好多了，絲絲縷縷充溢在口頰中的，是一股溫暖的香甜。我捧起杯子一飲而盡。心里感到十分驚奇，這個生活在雪域高原上的民族，竟會有如此甘甜，如此柔和，甚至有些纏綿的茶。

身穿藏袍的姑娘過來給我添茶，叫我“阿佳啦”，就是姐姐的意思。我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稱呼，覺得它比漢語的姐姐更親切，更有韻味。我盤腿坐在一塊陳舊的卡墊上，像一個真正的藏族阿佳啦一樣，端著茶杯優雅地啜飲。有幾個轉經的老人在這里歇腳，放下嘛呢經筒捧起茶杯，一邊喝茶一邊談論著什么，我以為這么虔誠的老人一定會探討宗教的問題，沒想到他們說的是自己的身體，兒女的工作，孫輩的學習成績。有兩個身穿袈裟的小喇嘛走了進來。要了一壺熱茶后就大聲地說笑起來，我以為喇嘛永遠是沉默的，嚴肅的，永遠沉浸在佛國的世界里。沒想到這兩個小喇嘛卻這么快樂，這么開朗。后來，他們就嘻嘻哈哈地說起了NBA球賽，居然說得非常專業。又有一位戴著眼鏡的紅衣喇嘛和一位西裝革履的人走了進來，他們一邊喝茶一邊討論木材的價格，完全像兩個生意人。

甜茶館里的客人進進出出，有金發碧眼的老外。也有住在巴廊小店里的背包客。后來，又進來一位染了金紅色頭發、衣著華貴的藏族婦女。這位阿佳啦在喝茶的時候，很慷慨地把一沓錢布施給了乞丐。事實上，在這個甜茶館喝茶的每一個人都不止一次地把零錢布施給向他們乞討的人。看著這些悠閑地喝茶的人，聽著他們談論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市井瑣事，我忽然明白，其實佛根本沒有限制我們做什么，信仰只是我們自己心靈的寄托。而我們只要擁有一顆慈悲的心，擁有對天底下所有生靈的善念，佛就會幫我們打開智慧之門，讓我們得到正覺正悟的妙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