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進藏的艱難經歷,讓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率領兩千多名官兵切斷25座橫亙的雪山,用7個月零4天建成了世界上最高的公路。他長眠在昆侖山上,因為這是他一生最后的心愿。
走上青藏線,有一個人的名字總是被人們不斷提起。有人說他是青藏公路的締造者,又有人說他是格爾木的奠基人。而在青藏高原的許多地方,也都留下了他的印記。
這個名字就是慕生忠。
趕著駱駝進西藏
慕生忠1910年生于陜西省吳堡縣一個破落地主家庭。上中學時,受陜北革命領導人劉志丹的影響投身革命,1933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并拉起了一支殺惡除奸的游擊隊。為此,反動派殺了他一家包括父母在內的4口人。慕生忠發誓報仇,于是化名艾拯民,親手砍掉過不少反動惡霸的腦袋。劉志丹夸他大膽,因而不少人叫他“艾大膽”。后來他帶領游擊隊曾東渡黃河,活動于晉西呂梁地區等20多個縣,閻錫山曾貼出布告,懸賞10萬大洋買他的人頭。
1935年10月,中央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吳起鎮(今吳旗縣),慕生忠率領自己的隊伍去吳起迎接毛澤東和中央領導人。以后他曾任陜北紅軍第二作戰分區司令員、山陜特委軍事部長,晉綏九分區司令員等職。解放戰爭時期,曾任以彭德懷為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的第一野戰軍政治部民運部部長、政治部秘書長等職。
1951年8月,當西南軍區以張國華、譚冠三領導的十八軍從西南方向一面修路一面向西藏進軍時,西北軍區也組成了以范明為司令員、慕生忠為政治委員的西北進藏部隊。
這是慕生忠第一次進藏。他們選擇從西南方向,也就是從青海香日德向南,走到巴顏喀拉山下的黃河源。這條道路有豐富的水系,但到處都是爛泥灘,一腳下去就拔不出來。據慕生忠后來的回憶,那一次進藏他們第一天就損失了20多人,騾馬損失了幾百匹,加上有些騾馬啃吃了有毒的草,中毒死亡近千匹。
當年11月底,這支部隊于終于到達拉薩,但慕生忠卻沒有多少喜悅,他們損失的不光是近4個月時間,還有許多人員和三分之二的牲口。
進藏后,范明擔任中共西藏工委副書記,慕生忠擔任工委組織部長。他們協助中央代表張經武及張國華、譚冠三等,一起領導著和平解放不久的西藏的黨政軍工作。
這時,一個現實問題擺在了大家面前:供應。兩路進藏部隊共約3萬人,每天僅糧食就要消耗四、五萬公斤。而中央對進藏部隊有明確規定:進軍西藏,不吃地方。用牲口馱運的糧食連塞牙縫都不夠。極度緊張的供應狀況很快出現,最困難時每人每天4兩面都難以保證,而市場上1個銀元只能買作為燃料的8斤牛糞,1斤銀子只能買到1斤面!
為了援救饑餓中的駐藏部隊和工作人員,1953年,中央政府委托西北局組建了西藏運輸總隊,征購全國各地的駱駝,向西藏趕運糧食,慕生忠兼任運輸總隊政治委員。
1953年春夏之際,從陜、甘、寧、青及內蒙等地征購的2.8萬峰駱駝連同雇用的牽駱駝的民工1000多人,集合在了運輸總隊的大本營香日德。
尋找“噶爾穆”
為了避免再次陷入黃河源沼澤地,運輸總隊對這次進藏的路線重新作了選擇。
1953年5月的一個晚上,慕生忠聽運糧隊員說,從香日德向西約600多里,有個名叫“郭里峁”或“格里峁”的平川,旁邊還有一條南北向小河。沿那河往南,就能沿雪山邊緣,越過昆侖山和唐古拉山,經黑河(那曲)去拉薩。那天晚上,慕生忠一直在心里念叨著:“郭里峁”是什么意思?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一醒來,慕生忠就吩咐部下找來一張馬步芳時期留下的地圖,在上面找了又找,終于找到了“噶爾穆”三個字和一個小黑點。他心里想,“噶爾穆”會不會就是“郭里峁”?他叫人去問周圍的牧民,回來的人興奮地沖著他喊,“噶爾穆”是蒙古語名字,意思是“河流密集的地方”。而且,那張地圖上還標示出從香日德通往噶爾穆的一條公路,也就是說,馬步芳以前在這里修過公路。
這個發現使慕生忠極為興奮,他立即命助手張震寰和趙建忠帶了一個小分隊,拉著幾峰駱駝,去找這個叫“噶爾穆”的地方。小分隊一路走走停停,見人就問“這是不是噶爾穆”?一天傍晚,他們走到一個地方,突然看到一片蘆葦,許多黃羊和野馬在追逐著。張震寰立即派人回去告訴慕生忠,但一點都不能肯定這就是“噶爾穆”。
慕生忠領著大隊趕到,大家聚攏在一起爭論,這里到底是不是那個“噶爾穆”。慕生忠開始一語不發,后來就說了一句,“帳篷駐在哪兒,哪兒就是‘噶爾穆’。”然后轉身走了。第二天,隊員們醒來的時候,看到一個牌子插在帳篷旁邊,上面寫著三個大字——“噶爾穆”。
這個由6頂帳篷劃定的“噶爾穆”,就是后來的進藏大本營——格爾木市的雛形。1953年10月,西藏運輸總隊格爾木站正式成立,駐站的十多名工作人員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一代格爾木人。
新的進藏路線選定后,運輸隊不用再走沼澤地,但是,被稱為生命禁區的連綿雪原卻給習慣于吃高草的駱駝帶來極大的災難。雪地無高草,自帶的草料不幾天就吃完了,身軀高大的駱駝不得不彎下脖子去啃地皮上的草根,很快,一個個瘦成了骨頭架子,隨即淌著傷心的淚滴倒在了路旁。它們馱運的糧食開始是加在其它駱駝身上,最后,駱駝越死越多,寶貴的糧食只好被拋棄在路邊。
兩次進藏的艱難經歷終于讓慕生忠明白,靠原始的運輸方式來保障西藏的供給,決非長久之計。于是,他的腦海里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進京向彭老總請命
1954年2月,正是北方最冷的季節,慕生忠穿著厚厚的皮大衣,帶著被高原風雪磨礪得十分粗糙的皮膚,從青海來到北京,找到了交通部公路局。他向公路局局長自報家門后,便直截了當地提出在青藏高原修一條公路的要求,請交通部多少批些錢。
局長一聽吃了一驚:“在青藏高原修公路?這是件大事,我們作為主管部門,從來沒有安排這項工程呀!”
“所以我才來要求的呀。”慕生忠回答。
“你是代表西藏工委來的,還是……”
“不,我代表我個人,我是從青海來的!”
這可讓局長犯了難:修青藏公路,既不是國家安排的,也不是主管領導機關西藏工委要求的,而是工委組織部長兼運輸總隊政委自己來請求的。這是怎么回事呢?這個艾大膽膽子也太大了,難道連這點組織程序都不懂?
這時,彭德懷剛從朝鮮戰場歸來,慕生忠立即登門看望,并把修筑青藏公路的設想,給老首長作了匯報。聽完匯報,彭德懷踱步走到掛在墻上的中國地圖前,抬起手從敦煌一下子劃到西藏南部,說:“這里還是一片空白,從長遠看,非有一條交通大動脈不可嘛!”臨別前,彭德懷要慕生忠寫個修路報告,再由他轉交給周恩來總理。
幾天后,周總理批準了慕生忠的青藏公路修路報告,同意先修格爾木至可可西里段,撥30萬元作為修路經費。隨后,彭德懷又安排蘭州軍區為慕生忠撥出了10名工兵、10輛十輪卡車、1200把鐵鍬、1200把十字鎬、150公斤炸藥等物資。
慕生忠后來在回憶中多次提到這件事,說:“沒有彭老總,就沒有青藏公路!”
7個月零4天創造奇跡
1954年5月11日,慕生忠帶領19名干部、1200多名民工和戰士出發了。
筑路隊伍在格爾木河畔、昆侖山口、楚瑪爾沿河拉開戰場,他們邊修路邊通車,只用了79天就打通了300公里公路,于7月30日把公路修到了可可西里。
慕生忠立即召集干部會議,做出了繼續向前修路的部署。隨即,他又一次趕往北京,再次向彭德懷請示下一步工作。這一次,慕生忠滿載而歸,國家撥給了200萬元經費,100輛大卡車,1000名工兵。
8月中旬,筑路大軍翻越了風火山,向沱沱河延伸;10月20日,戰勝唐古拉,在海拔5300米的冰峰雪嶺修筑公路30公里;11月11日,公路修到了藏北重鎮黑河。
12月15日,慕生忠率領2000多名筑路英雄,100臺大卡車,跨越當雄草原,穿過羊八井石峽,直抵青藏公路的終點——拉薩市。慕生忠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坐著汽車進拉薩的人。
7個月零4天的時間,25座被切斷的雪山,1283公里的高原公路,創造了新中國公路建設史上的奇跡。12月25日,康藏、青藏兩大公路的通車典禮在拉薩舉行。
通車典禮結束后,慕生忠帶上他的人馬,浩浩蕩蕩回師格爾木。慕生忠在格爾木宣布,青藏公路已經修好,休假3個月。民工回家后不想來的,可以不來了。幾個月過去了,回老家探親的人們又回到了格爾木,這回已有人攜妻帶子。問他們為什么又回來,他們說:“自己養的娃兒還是自己親,舍不得離開青藏公路和格爾木……”于是,望柳莊、十八間窯洞、格爾木農場在荒涼的戈壁灘上平地而起。
1956年,彭德懷來到了格爾木,登上昆侖山口。當他看到千年戈壁灘上栽種了白楊,泛起一片片綠蔭,當年野獸出沒的荒原,蓋起了一排排整齊的房舍,沉寂的處女地上穿梭著滿載物資的汽車的時候,開心地對慕生忠說:“感謝我們的筑路英雄們為開辟青藏公路付出的辛勞,應該為你們寫一本書。”
“兵城”的記憶
時間雖然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但在如今的“兵城”格爾木,人們對很多關于慕生忠的故事仍然津津樂道。
當年慕生忠從北京籌到30萬元的修路款和物資后,興沖沖地返回格爾木,準備帶領運輸隊的駝工大干一場。可是在駝工中卻流傳著這樣的說法:“青藏高原上根本不能勞動,一干重活就會死人。”于是隊伍中有的人開始鬧逃跑,人心惶惶。慕生忠將這些人召集到一起,說:“青藏高原的確太苦,你們一定要回家,我也不強留。我帶著大家來運糧,糧運不過去,你們能走我卻不能走。這樣吧,大家臨走之前,幫我開一天荒,往地里種點兒蘿卜籽,我好留下來待命,自己養活自己,行不行啊?”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將近100名駝工來到荒灘上,揮起鐵鍬開荒。一天下來,開出了整整27畝荒地(后來被稱為“27畝園”),所有的駝工都安然無恙。慕生忠又把這些人集合起來說:“誰說青藏高原上不能干重活?大家開了一天荒,這活也不輕嘛。修路就跟開荒差不多,有什么可怕的?”聽了這話,再也沒人說回家了。
有一天,筑路的駝工們在施工的工地捉到了一只小狗熊,大伙便嚷嚷著要把狗熊殺了吃肉。慕生忠見狗熊長得十分可愛,便把它飼養起來。狗熊長大后一直被圈養在慕生忠所住的將軍樓一側的門洞中,這里成了格爾木的第一個動物園。
在格爾木市文化館,珍藏著一盤駝工們講述筑路過程的錄音磁帶。據駝工講,慕生忠在整個修路過程中,與他們同吃同住,甚至還在醫療條件十分惡劣的條件下,共同用縫衣針縫合腳后跟上的裂口。青藏公路開通后的慶祝儀式上,剛剛從工地上下來的慕生忠沒有來得及穿軍裝,而是穿著一件和駝工們一樣的舊棉襖,那幕場景令許多人潸然淚下。
慕生忠性格豪放,幽默樂觀,即使在異常艱苦的筑路工地上,他也忘不了寫下幾首感懷的小詩。有一首《夜宿陶兒久》的詩這樣寫道:“頭枕昆侖肩/腳踏怒江頭/零下三十度/夜宿陶兒久/上蓋冰雪被/下鋪凍土層/熊羆是鄰居/仰面看星斗”。
慕生忠被稱為“青藏公路之父”,在青藏公路經過的很多地方,當年都是沒有名字的,于是,給這些地方起名字便成了慕生忠的“業余愛好”——望柳莊、雪水河、西大灘、不凍泉、五道梁、風火山、開心嶺、沱沱河、萬丈鹽橋……這一個個如今在青藏線上已經耳熟能詳的地名,無一不寄托著慕生忠對這片土地的深厚感情。
慕生忠在彭德懷的支持下修成了青藏公路,但也因為彭德懷而“消失”了20年。1959年廬山會議后,一架飛機把慕生忠送到拉薩,隨后又被押解到蘭州。他作為“彭德懷的黑干將”受到了批判。
1979年,彭德懷恢復名譽,慕生忠也被解放,此時的他已經是69歲的老人。復出后,他要求給他一個月的假期,去青藏公路看看。1982年5月,慕生忠終于成行。站在昆侖山口,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將軍說:“我死后,你們把我的骨灰撒在昆侖山上,讓青藏公路上隆隆的車聲伴隨著我長眠。”1994年10月19日,慕生忠將軍逝世,享年84歲。
2006年7月1日,當與青藏公路比肩而行的青藏鐵路向拉薩開出第一列火車的時候,我們不難想象,長眠在昆侖山上的慕生忠老人該會有多么地喜悅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