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倒流十年,那時的冬天白雪皚皚。
我和秋子不顧冰雪的刺骨,赤手抓起雪球向對方砸去,雪沾滿了秋子長長的辮子和我短短的頭發。我們笑著跑回家,把手放在很燙的暖氣片上,用鼻子呼出的熱氣在窗戶上做窗花,秋子兩支長長的辮子晃啊晃,辮梢時不時地掃一下我的面頰。我說:“等我的頭發長長了,也要像你一樣梳成麻花辮,專掃你的臉。”她沖我擠了擠那可愛的丹鳳眼,“等春天花開的時候,我就給你的小辮子上綁上花,你一想臭美,就不敢晃了。”我們嘻嘻哈哈的笑起來,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等著明年——春暖花開。
我不記得往后哪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里秋子往我的頭上綁過小花,我們在開始記事的年齡里相識,在上小學之前就分開了,她隨著父母去了上海,又到了英國,再回到上海,而現在和我遠隔太平洋生活在美國的西海岸。
我拼命回憶我們在一起的哪些時光是春暖花開的日子,可每每閉上眼睛我們在一起的季節全是春天。我的頭發總是短短的像個鋼盔一樣扣在頭上,秋子呢,總是有兩根辮子隨著跳躍的步子快樂的晃動。北方一年四季的塵土在陽光里騰起,路旁成群結隊綻開的花朵被我起上了諸多名字,干燥的空氣多少次混雜著花香溫暖著鼻尖,一切的細節都無足輕重,春暖花開的幸福,是那些章節的全部。
秋子到了上海的幾年后,她媽媽回來送了我一大堆頭繩,我攤開手,表示我剛剪掉的辮子已無法享受這樣的待遇了。但秋子的媽媽執意要留下,說頭發還可以長長的。
為了那上海帶來的頭繩,我又留起了頭發。想著等到秋子回來,我要扎兩個辮子,帶著這些質量良好的頭花,毫不顧及的掃她那粉嘟嘟的臉。
秋子回來之前,我不堪忍受多年來每天早晨梳頭的艱巨任務,索性又把頭發給剪了。她也把頭發剪了,但很洋氣的打著卷,曾經胖胖的小臉如今瘦了,尖了,漢諾威廣場淘來的裙子顯得很時髦。長大了那么多,我們都變了,我越來越像個口無遮攔的北方人,她也有了不少南方人的精明與心計,。我們坐在一起,你問一句,我答一句,你說一句,我應一句,那些無關緊要的話被我們一點不剩地說完時,淡告一聲再見,我們又分開了。分別了那么久,又是一次分別,兩次分別間似乎沒有停頓。我們都忘記了春暖花開的季節里,我們曾經有過的約定。
又過了很多年,為降低被小孩叫成阿姨的頻率,我又開始梳辮子了,但再也不會梳兩個小辮子任它們快樂的搖晃。
一天,我梳著頭發,媽媽告訴我,秋子媽媽很憂慮,說秋子在上海那種競爭環境下學得有點自私,到了美國,各種各樣的比賽都拿了獎,正在修大學微積分,攢夠學分就可以上哈佛,但一天到晚對別人,甚至家人的事卻不太過問。
我聽著媽媽說呀說,被函數就搞得很慘的腦子,怎么也想象不出來快上哈佛的冷面秋子學習微積分——那種對人體殺傷力很強的東西時是怎樣的情景,兩只手卻不知不覺地把頭發分成了兩股,對著鏡子愣了幾秒,頭發又被攏到一起,用黑色的頭繩和發卡梳成一個簡單的馬尾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