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閱讀。關于村莊,也關于我們的家族,關于那些已消逝在風和記憶中的歌謠和文字……
落河是這個偏遠家族的見證,在類似扉頁的地方,在這少有的嚴酷冬天。我開始懷念這緣于民間的體驗。單身,中庸,模糊的一種世間孤獨群體特有的氣質。
白天,植物在泥土里生長的時候,陽光灑滿我心靈的水井。黑夜我的回憶在星辰下像陳舊的樹木在河水里蠕動。陽光翻曬這一個和山水糾合在一塊的古老謎底。謎語無處不在,廂房、庭院、土墻、老黃歷、怪異的雕塑,雕花的收藏衣裝放有樟腦和櫥柜,還有青色的磚瓦的罅隙里。
當陽光垂落命運的地平線,這個古稀之年的家族的物質生活很平靜。這是一個西部大地上敬天惜地、循規蹈矩的家族。關于它捕風捉影,敷衍塞責,一貫敬重四時常位和祭祀、子嗣的記錄的流水簿子。讀起來顯得冗長。當然它也有這所有家族一貫的普世心態和情節曲突。
那是一個曾經熠熠生輝的家族。知天命,重孝悌。安靜的塵世里它兀自在風雨中飄搖了百年歲月。世道的風浪從沒停止過對它的侵襲和腐蝕,企圖摧毀它依賴的民心和溫飽、世俗、平和的局面。
當積雪簌簌地落下時,我站在了這安眠的河流的側畔。渡口沒有一個人影,我只能看到村落模糊的面孔。炊煙纏繞著暗淡的光線散漫地將我帶入回憶里最寒冷的部分。
我用離開的時間隔絕自己對那個講信修睦,講究星相,風水,地理,手藝有點過分的家族的印象。一個善惡分明的家族,青磚灰瓦,帶著睡意,側臥在深宅大院,它已經有了失眠的征兆。微笑著面對世事的變遷,疙疙瘩瘩的砂紙,歪歪扭扭的墨跡,記載著這個家族神秘幽暗的庸俗物質生活。甚至還涉足欠條,田契,借據和一切看見看穿的包庇事件。禮崩樂壞的始作俑者。疾病在這個家族的體內放肆地侵襲,它吞噬了最后一粒火種,破壞了家族與神之間最后的虛偽的隱秘,直到它徹底喪失欲望和激烈的性格、權勢。
一個家族的誕生需要完美的水土條件,也需要一種近乎苛刻的生活韌性。在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人心齊,泰山移的簡單呼聲中,它越過無數偶然誕生了。在河網密集的南方誕生。與此同時,還有必要的家族規則,禁令和禮儀。我不曾懷疑在人心錯綜復雜的家族內部權威和驚人的世俗力量。這些力量直接決定了它直轄著普通人的一生幸福。它決定了宅地的分配和人情必然的詭譎。在這里世俗的力量統治著耕作的男性和無勢的女流。在任何人回憶的時候,都不能越過這個定律,不能視而不見。
我相信那些青磚,水缸,陶罐,熬中藥用的藥壺是與某些人關系甚密的。這些樸素的東西,這些人淳樸耕種的道理,能熟練嘮叨地使喚牲口,能砌一堵漂亮的土墻。我相信它們的手藝與年紀沒有純粹的關系,包括語言,手,腳。他們是高度理解了勞動意義的一群人。我認為就是他們共同成就了這個家族。這是一群泥水匠,腳夫,播種者,包括擅長泥塑,編織蘆葦的人。
因為生活,他們留下了一個殷實村落里的家族史,它像一個臉譜一樣擺在我們面前。那些落灰的薄冊子,歪歪曲曲地滿是褪色的凌亂文字。字跡看上去很世故,代表著凡是家族不可避免或缺少的一貫生存方式,規避,自私,混世,圓滑而機智。憑記憶或者模糊的印象,接觸這個家族的物質生活。銀紙,柴米,筆墨,收支,盈方,方寸,服飾的規格,色彩以及門楣的高低和院墻的形式都左右著我的思考。
這是一個很少出現暴力的家族,我相信因為這種院規才有了它的某種威望。它才能公平地與鄰近的村子交換種子,共同繁殖牲畜。四方的門路任人來往,在不斷被外界更改它自己的本身,不得不開放自己放棄自己一貫的家長式統治方式。沒有人可以阻擋,沒有什么可以控訴或申明。這是一個自然的生息過程。這個受權威支配的家族逐漸開始瓦解,雖然姓氏不可瓦解。但是在事件的激流中,我們的家族無規律、質量低下的物質生活使它昏昏欲睡。無法統管宅子,精訂賬簿,重新調和成員之間的利益,矛盾。
當然,這不是一個熱衷于興土木,造神龕的愚妄家族。它的榮辱與家規的寬容,賬冊的精細記錄,財物的富有心計的甚至是密謀的劃分有關。發黃的長出霉斑的遺失的賬簿是族人們勵精圖治的憑證。這些使它不至于面對突然產生的天災人禍而一下子沒落。堅固的門楣,結突的八仙桌都證明了這些。
我開始明白,一個家族不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是不會去動心眼或遷徙。它有自己固有的相當牢固傳承的家法來應對外界的局勢和自己的墮落。在一定時間內它還有著非凡的效率,并且基本維持內部公平。否則,那意味著出了非同一般的存亡的大事。但是一方面,你必須肯定它在一定時期的勞苦功高嘔心瀝血不遺余力的投入。這些措施保證了家族的基本穩定和必要的生存條件。從這個角度講,它百年的孤獨與刊刻的意義才有了相應的載體。我的生活,語言,癖好都從這些孤獨的碎片中獲得意義。
谷雨,清明,芒種是它物質生活的春天。黍,麥,稻,麻收獲的時候是它精神世界培育的金秋。在霜降的日子里,我感到自身的沉重,感到民間呼吸的緊迫,感到歲月的沉甸,倉促。
這個家族,在更早一些時期,仆人,男勞力,家畜,糧米就是它存在的所有支柱。從家庭個體開始,血緣及世俗充當了這條鏈接。它的靈性由勞動力的靈性和地位不高的女人費勁心機的周轉和祈禱決定。是他們對于這個家族勞心竭力的修補讓這個世俗之物得以強大。它復雜的心理糾合讓我疲于在記憶中認清它原來的面目。放眼望去,這是一個被谷物、蔬菜遮住視線的家族。雖然她早已坍塌,早已分解,但是沒有灰飛煙滅。我是其中之一。而那些暗淡的光景則永遠留在蟲蝕的薄冊子里,永遠沉睡在它被時代裁決的復興之夢中。歷史的規律,心境的變遷,這個家族的根基開始腐蝕,消解。
它本是一個簡單的村莊。也許,我的某條經脈中就有這種隱秘的成分,它關乎家族最后的物質生活,以及這個家族的靈與肉。
我清楚地記得那些房子,被雨水打壞以后,人們是面無表情地搬出去的。鍋碗瓢盆在一陣驚人的嘩啦聲中處置妥當。地上還有幾粒麥子,還有幾件磕碎了的餐具。有一串鑰匙丟在泥水里,興許就是這房子的鑰匙。我一臉茫然地倚在柴禾上看他們搬離這里。他們半晌就搬走了,剩下一堆近乎泥土的廢墟。我呆著,這就是改變的過程。
有時候我發覺,我對這個村子里的家族并不了解。我想過,在這無休止的勞動中我發覺了什么?院子里的樹長大了,這與我有什么關系?但是我得承認,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是我永遠都走不出的村莊,甚至那個小院子,那土墻,我也無法逾越。我只能看日子過去,伸手去撿落在土墻下的那串鑰匙。
幻影之中,這個家族虛實相生,輝煌生存方式隨著劃田均地,建筑的破敗,私利的膨脹而渙散了它的一切世俗經驗已不再被模仿,重復。這就是生活鑄就的歷史。我是在這個末世家族激烈的內應力之下長大的。對于這個時代來講,我就是一個邊緣的體驗者。
這個家族的冬天已經來臨,這是一種必然。
我,終究還是走到了這個家族物質生活的盡頭。去漸漸感到民風的浸漬,還有苦香的中藥,水土的粗礪。最后進入我一度懷念的光陰。任隨塵埃在黃昏溫和的光線中紛飛。
生活像一張網將許多東西聯系在一起。在這個過去平靜的村莊,家族的生活被一點一點的支解。人們試著逃離,而遷徙的最終結果仍是重復。村莊,只是一種安靜,樸實的意境或者幻覺,終會蘇醒。這就是生活的本意。
歲月,讓滲透在這個家族中的網漸漸破散,而束縛著每個遷徙或者規復者的網才剛剛展開。
厚厚的薄冊丟在書櫥上,隨風掀開泛黃的幾頁,露出風中家族中庸古板而智慧的面容。
點評:寫得很大氣。但像這樣的散文,對一個高中生來說,無論是文化底蘊,還是文字功底,都是不足應付的。因此,捉襟見肘之處,時時可見。題目小一點,寫得平實點,可能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