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韓愈《雜說》中“說馬”的一段文字,讀書人都不陌生,其中關于伯樂先生與千里馬關系的論述,人們更是耳熟能詳,且津津樂道地反復引用:
“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只辱于奴隸人之手,駢死于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
正因為韓愈,人們歷來都很感謝伯樂先生,世世代代的千里馬更是渴望“常有伯樂”,并與之有緣,時常遇上,以不墜青云之志,實現其“日行千里”的抱負。
但要伯樂先生能公正地挑選千里馬,必須具備三個條件:
其一,他要獨具慧眼,能從一群馬中看出哪一匹能日行千里;
其二,他自家和親戚家沒馬,不存在為一己或家族謀私的前提和可能;
第三,他有用馬的推薦權。不然,就是選到了千里馬,人家不接受,它沒用武之地,也是白搭。
在這三個條件中,最為關鍵的是第二條:他本人和直系親屬沒有馬。可事情演變到千年之后的現在,事情已發生變化。如果說千年以前的伯樂先生,能把千里馬從馬群中挑出來,使馬盡其才的話,現如今,這樣的概率已經很小很小了。這除了現在有“千里馬太多、用馬單位太少”這種僧多粥少的情況之外,對千里馬來說,最不幸的是伯樂先生自家也養了馬,甚至堪稱養馬大戶,雪上加霜的是,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大多也是養馬專業戶。
當然,他慧眼尤在,依然看得出哪匹馬是日行千里的千里馬,哪匹馬是只能拉拉磨、運運草的平常馬。只是,伯樂先生自家和直系親屬家也有了馬之后,他一樣免不了受限于人之常情,在“舉外不避仇,舉內不避親”的幌子下面,他把自家和親戚家的常馬、駑馬、跛馬、病馬、劣馬全都推薦到用馬單位,當千里馬使喚。那些沒有日行千里能力的常馬、駑馬、跛馬、病馬、劣馬,到了千里馬的崗位上,雖沒有千里馬的能力,卻享有千里馬的待遇,它們拿著千里馬的俸祿,“一食或盡粟一石”,養尊處優,膘肥體壯。僅僅是這種待遇,才使它們找到了一點千里馬的感覺。
這世上,如果伯樂先生自家有馬的話,還不如沒有伯樂先生,因為伯樂先生作為鑒定千里馬的權威人士,他的知名度極高,社會各界對他的信任度也極高,千里馬的命運全掌握在他的手中。失卻公正、公平原則的伯樂先生,他的誤導既毀了千里馬的前程,也誤了用馬單位的大事。在這種情況下,“世無伯樂”,然后才是千里馬和用馬單位的幸事。蓋沒有伯樂先生,不識千里馬的用馬單位只能良莠不分、眉毛胡子一把抓,而正因為如此,不定也會像熊瞎子胡亂掰到成熟的棒子似地夾進幾匹真正的千里馬。而循私情的伯樂先生,因為識馬又不用千里馬,只推薦本人或親戚或圈內友人的馬匹,人們又信賴他,以為只有他推薦的馬才是千里馬,于是就只接受他推薦的馬,與他不沾親帶故的千里馬,即使日行千里也無望。似這樣,千里馬得以馬盡其才的概率,不是還不如讓外行胡亂地挑來得高嗎?
伯樂先生,經過千年修煉,如今他已擁有重權,這使他更可以不問能否日行千里,都能隨心所欲地把自家和親戚家的馬分別安排到自己的部門和他的“兄弟單位”,使它們各得其所,各各占據要害崗位,有吃不完的黃豆和嫩草。真正的千里馬只能讓它去撲老鼠、拉磨盤,還常常被斥責,說它撲鼠不如跛腳貓,拉磨不如瞎眼驢。當千里馬上了年紀之后,伯樂先生又對他說,要不是你年事已高,已經成為只能伏在槽櫪里的老驥,完全可以勝任日行千里的重任。好像千里馬沒有青壯年,是從少年時代直接跨越到老年時代似的。
許多千里馬雖然志在千里,但由于伯樂先生有了自家的馬,終于壯志未酬,只能慢慢老死馬棚。而這,不僅僅是千里馬的不幸。
(作者單位:江蘇常熟廣播電視報)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