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界奇人蔡季襄

蔡季襄，1898年8月17日生于長沙。兄弟四人，他排行最小，故又名蔡四。因家中殷富，開設有綢緞莊、典當鋪和錢莊等，又自幼飽讀古文詩書，國文基礎深厚，所以他極愛好收藏文物。蔡氏的個人收藏活動十分活躍，經常深入工地、覓求文物珍品，同時不惜重金購置文物，致四方文物匯集蔡宅，名重一時。

結緣文物追討楚帛書

蔡季襄收藏文物、古董，與他的親戚、湖南名紳葉德輝的指點是分不開的。

葉德輝是個有名的藏書家，精于版本目錄學，他喜愛收藏字畫、錢幣、玉器等，也擅長鑒別字畫，卻輕易不與他人共享。蔡季襄從小就跟這位親戚學習古文詩書，并在其指導下，走上了收藏之路。蔡季襄最初收藏文物、古董是從收藏古代錢幣開始的，葉德輝不但將自己所藏的各種錢幣復品贈送給蔡季襄，還不吝將所學的有關知識傳授給蔡季襄。在葉德輝的影響下，蔡季襄在古錢研究上亦有較高的建樹，他在《國寶金匱時代與用途之探討》中指出：“鑄國寶金匱直萬，每枚當黃金一斤，名為賞賜，有名無實，行之不久即廢止。”

后來，蔡季襄對文物古董的興趣與愛好與日俱增，知識面也一日比一日寬廣，漸漸地成為了長沙地區以及整個湖南地區文物古董收藏的領軍人物。

長沙古代墓葬，曾經遭受嚴重的盜掘。長沙的職業盜墓者，被稱為“土夫”或“土夫子”。商承祚在《長沙發掘小記》中寫道：“解放前，長沙盜墓甚熾”，長沙古墓葬“經土夫之盜掘，破壞無法統計”。著名的長沙子彈庫楚帛書，就是1942年由長沙“土夫子”盜掘出土，后來經蔡季襄之手又流失到國外的。

1942年初，一群盜墓者在長沙子彈庫發現一個洞，便一起去發掘。盜墓者當時發現了一座戰國楚墓，找到了一批銅兵器、漆器、木人及一些殘碎的紡織品。在盜墓者眼中，以銅器、木器最為搶手，所以紡織品被盜墓者當成廢品一并送給了古董商唐鑒泉。他們不知道，這件紡織品是中國文化史上最激動人心的發現之一。

蔡季襄得知楚帛書出土，迅速以3000元法幣將帛書和其它文物買下。蔡季襄剛拿到帛書時，帛書被折疊成數層，放在一個竹簍里，底下還有很多破碎不堪的帛書小塊。隨后，蔡季襄將帛書上的泥土和污穢用毛筆洗干凈，將帛書展開，并對其進行臨摹和研究，1944年，蔡季襄將帛書的研究成果印成書，名為《晚周繒書考證》。后來，因為帛書上面許多文字模糊不清，蔡季襄攜帶帛書到上海，想為帛書拍攝紅外線照片，顯示出一部分文字。 蔡季襄找到金才記古玩店，托店主金從怡找一家有紅外線攝影的照相館拍攝帛書。

美國人柯強得知消息后，主動找上門來。蔡季襄與柯強是老相識。早在長沙雅禮教會學校教書的時候，柯強這位美國人在同校老師如當時長沙著名的古玩收藏家錢無咎、左塵齡等人的影響下也愛好古玩收藏，蔡季襄當時就賣了許多珍貴的文物給他。柯強見到蔡季襄后，對他說，家里有兩部新式紅外線相機，可以幫忙。蔡季襄便將帛書帶到柯強住處，柯強拿著擺弄了一陣，借口鏡頭出了毛病，要求蔡季襄把帛書多留一天。

蔡季襄當時急于想弄清楚帛書上的文字，就答應了。第二天，蔡季襄向柯強索要帛書，沒想到，柯強已擅自托人將帛書帶回美國了。蔡季襄預料到大事不好，氣憤地要求柯強馬上退還帛書。柯強欺騙蔡季襄說，拍攝完照片，大約一周后就可將帛書寄回。最后，兩人簽下一個協議，寫明帛書價值1萬美元，柯強當場支付1000美元，如到期不寄回，柯強需再向蔡季襄支付9000美元。

一周后，蔡季襄再向柯強索要帛書，柯強又找借口推脫。此后，每隔兩三天，蔡季襄就去詢問一次，柯強或說“已寫信去詢問”，或干脆不在家。當蔡季襄又一次向柯強催要時，柯強的傭人告訴蔡季襄，他已經乘飛機回美國了。為了打探音信，蔡季襄又在上海住了一個多月，囊中金盡后，只得垂頭喪氣地回到長沙。

蔡季襄后來打聽到，當時長沙湘鄂印刷公司經理吳愛泯的兒子吳存柱在美國哥倫比亞讀書，是柯強的學生。蔡季襄立刻寫了一封信給吳存柱，請他向柯強詢問帛書下落。隔了很久，吳存柱回信，說與柯強見面了，但柯強絕口不提退還帛書，只是說當時協議上定的1萬美元價格太高，只愿出6000美元，希望蔡季襄把價格壓低一下。蔡季襄立刻去信告訴吳存柱，說帛書無論如何不能賣，請柯強馬上將帛書寄回，自己則退還1000美元的定金。后來吳存柱回信說，柯強對退還帛書一事含糊其辭、不愿答復，也不愿意按協議付款。蔡季襄明白，楚帛書實際上是被搶走了。

1955年，蔡季襄以湖南省人民代表大會列席代表身份，在大會上將柯強盜騙帛書的經過作了講述，并將當年被迫和柯強簽訂的契約上交給了省文化廳。

同年，為核實蔡季襄所述內容的真實性，湖南省博物館派高至喜赴北京找吳存柱——當時吳存柱在北京大學任教授。高至喜沒有見到吳存柱本人，但吳存柱知道高至喜的來意后，寫了一份證明材料，并將1946年至1948年和蔡季襄的通信通過校人事部交給了高至喜，表明蔡季襄所說確為實情。

1974年，蔡季襄在寫給商承祚的信中表示，雖然時隔近30年，自己仍希望能打上一場跨國官司，為祖國追回楚帛書。當時柯強尚在世。

1982年，高至喜赴美國參加學術會議，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見到了展出的楚帛書原件，并量得尺寸為高38.5厘米，寬46.2厘米。后來，高至喜在任省博物館副館長時將蔡季襄所寫的材料，以及當年吳存柱的證明及往來信件，一起整理好，上交給國家文物局，希望能想辦法追回楚帛書，但后來沒了下文。

今天，楚帛書主體部分及一塊殘片遠在美國華盛頓賽克勒美術館，另一塊殘片則被收藏在湖南省博物館。湖南省博物館收藏的殘片原為著名考古家及古文字學家商承祚收藏，上世紀90年代，商承祚的家屬將其捐贈給了省博物館。殘片最長處約4.6厘米，最寬處約1.7厘米，上有14個字。

捐獻文物 展示復制、修復精湛技藝

1951年，蔡季襄由湖南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副主任陳浴新介紹進入文管會工作，毅然將家中文物全部捐贈給國家，其中有許多珍貴文物。如戰國時期的絲帶、帶鉤、東漢陶屋、雞塒、銅爵、銅方壺、唐宋瓷器、數千枚珍稀古錢幣、玉器、滑石器、印章、漆木器，等等，種類之多，品種之全，保存之完好，叫人贊不絕口。

這批文物中最富盛名的屬戰國人物龍鳳帛畫，這是我國目前最早的“銘旌”實物。這是1949年由湖南長沙陳家大山楚墓出土的文物，是我國現發現最早的一幅帛畫。畫風以墨線勾描，線條有力，頓挫曲折富于節奏的起伏變化，用黑白組合，使畫面具有一定的裝飾趣味。在人物的唇和衣袖上，還可以看出施點過朱色的痕跡。圖中描繪一婦女，側立向左，頭后挽有一垂髻，并系有飾物，長裙曳地，腰細而修長，兩手合十神態虔敬。在人物的上方，繪有一龍一鳳，形態夭矯富有極強的動勢，似乎正向天空飛升。畫面呈現出風發昂揚的勃勃生機。關于畫中所繪龍的形象，初發現時由于左側龍足處破損，只見右側一足，一度被認為是夔，該作品也曾定名為《夔鳳人物圖》。夔是古代傳說中惡的象征物，故而將這幅畫的含義釋為善惡之爭，恭立的婦女則是祈禱善靈的勝利。但研究者認為這是一幅描繪一位墓中死者對引道升天的祝禱，更符合記載中楚人的喪葬習俗。在婦人之上繪的龍鳳，寓示著死者隨龍鳳所引升天時情形。騰空而起的龍、鳳均有一種向上的動勢，而下方的側立人物則反映出一種跟隨的特征。可以肯定這是一幅為死者祈天求佑的具有豐富含義的繪畫作品。這幅帛畫從用筆用線的描述、人物特征的描繪到圖的構成無不反映出我國古代繪畫對形、神獨特的氣質和豐富內涵的表現。

蔡季襄不僅在文物收藏方面頗有見地，而且在文物修復及保護方面造詣頗深。他首先試用了“蠟封”的方法保護漆器，同時還用蒸餾水浸泡竹簡，效果極佳，并應邀赴河南幫助處理信陽出土竹簡。蔡季襄還成功復制了西漢漆奩、戰國毛筆、戰國大傘、羽觴，并臨摹了戰國人物龍鳳帛畫等。這些復制品為后來的文物展覽提供了理想的替代品。尤其是戰國毛筆的復制技術更令人稱贊不已。毛筆是我國一種獨特的傳統書寫、繪畫工具。中國傳統書畫是離不開毛筆的。毛筆歷來受到文人墨客的喜愛，為文房四寶之首。相傳毛筆為秦蒙恬所造。毛筆在6000多年前的仰韶文化時期已經有了雛形， 1954年我國考古工作者在湖南省長沙市友家公山的一座戰國墓群中，發掘出一支長約21厘米，直徑為0.4厘米的毛筆實物。該筆與現在使用的毛筆極相似，筆頭毛長2.5厘米，筆桿亦系竹管，所不同的是筆頭不是插在竹桿套內，而是用劈開的竹桿端部將筆頭夾在其中，外纏絲線，再涂上漆。這支埋入地下兩千多年的戰國毛筆，被認為是我國迄今發現最早的毛筆實物，稱為“戰國筆”。又由于長沙古屬楚國，這支世界上最古老的毛筆又被稱為“楚筆”。當時是用來書寫竹木簡牘的。其實早在解放前蔡季襄就曾收藏過一枝戰國毛筆，由于出土時腐壞嚴重，加之保管不善，沒有多久就化為幾片竹片。蔡季襄天天觀看毛筆實物，了解其構造，終于將戰國毛筆栩栩如生地復制出來了。后來戰國毛筆由于嚴重腐化而變形，蔡季襄復制的這枝毛筆反而成為了研究戰國毛筆的重要實物。20世紀90年代，湖南省博物館根據蔡季襄的復制技術制作了一大批毛筆，作為旅游紀念品推出，深受日本、香港、臺灣等地游客的歡迎。

四羊方尊的修復為蔡季襄帶來了極高的聲譽。四羊方尊，商晚期偏早器，是我國現存商器中最大的方尊，高58．3厘米，重近34．5公斤，1938年出土于湖南寧鄉縣黃材鎮月山鋪轉耳侖的山腰上。現藏于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顯示了高超的鑄造水平。

四羊方尊出土時，口沿被挖破了一小塊。黃材鎮萬利山貨號的老板得到消息，馬上以銀洋400元輕易購得四羊方尊，400銀洋對于發掘這一國寶的姜氏兄弟已經是筆不小的意外之財了，但是山貨號的老板知道此物的實際價值遠不止于此。他馬上秘密派人與長沙市內西牌樓怡豐祥牛皮商號店主趙佑湘聯系，由趙佑湘約犁頭街古銅號店主、古玩商朱文斌到黃材看寶，山貨號老板開價1萬銀洋！當趙佑湘等一看到這只銅尊，眼睛立刻放出青銅一樣的綠光。這是稀世珍品啊！他們馬上不動聲色地購走四羊尊。為安全起見，眾人商量數日后決定不把寶物運往長沙，暫時將四羊方尊偷運到時屬長沙縣的靖港鎮某商號寄存。然后通過可靠的渠道秘密放出消息，寶物內定起價20萬，有買主要看貨須預交10萬。

當時的長沙縣政府偵察得到這一訊息后，為防止奸商貪利將國寶賣給外國人，立即派警員將趙佑湘拘獲訊問。國民黨長沙縣保安特務隊遂至靖港將四羊尊沒收，并上交省政府，后來四羊方尊被送到省銀行嚴密保管。抗日戰爭時期，四羊方尊隨省銀行內遷沅陵，途中遭日機轟炸，四羊方尊被炸成10多塊碎片。1952年，中南文化部派人到長沙追查四羊方尊的下落。省文物管理委員會派蔡季襄等人從省銀行倉庫找到了置于一木箱之內的四羊方尊碎片，蔡季襄面對四羊方尊殘骸，心中不無惋惜。后來經過多方專家的會診，各路高手獻計獻策，在蔡季襄的親手操持下，經歷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嘔心瀝血，終于將其重塑復原，重現此尊原來風采。

著述豐富 卻無緣面世

蔡季襄為人爽快，特別能說，人稱“蔡四爹”，知識十分淵博。早年寫了《晚周繒書考證》一書，同時還向《長沙大晚報》撰寫文章。解放后還撰寫有《五代湖南馬氏史跡圖考、備注》（上下冊）、《漢代貨幣圖考）、《略論楚文字的繼承、演變和使用》、《長沙明藩史跡考》、《湖南省文物志、流散文物》（草稿）、《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考》（上下集）、《楚辭器物圖釋》（一、二、三、四集）、《長沙陶垣公墓考》（附黃腸題湊）、《長沙五里牌406號戰國楚墓出土竹簡考釋》、《長沙仰天湖楚簡考釋》、《長沙馬王堆漢墓菘侯王妃墓銘旌考證》、《西漢菘侯利獬夫人墓考證》、《西漢長沙王建德王后墓考》等，累計百萬余字。由于歷史和政治的原因，其著述難以公開出版刊行，最后被當成廢紙賣給古舊書店。湖南省博物館獲此信息后，于1978年以308元將這批珍貴手稿購回，使蔡季襄半生心血之作免遭厄運。這批手稿為后來文物研究工作者開拓思路，撰寫論文提供了第一手珍貴資料。

1979年底，蔡季襄病逝于長沙。究其是是非非，功勞過錯，蔡季襄應該說是我國文物行業里的一大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