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氣氛優雅的飯店里,法官、律師、大學法學院的教師和報道法制新聞的記者四個人一邊就餐,一邊高談闊論。

服務員:先生,您要的蔬菜。
法官:我剛才沒要芥蘭,要的是蒿子稈兒。
服務員(為難地):對不起,我記錯了。先生,您可以不要蒿子稈兒嗎?芥蘭也挺好的。
法官:為什么我不能要我想要的蒿子稈兒?
服務員:對不起,先生,是這樣的,我們飯店的管理制度很嚴格,要是我把菜端回去,就會被經理記過、扣獎金。要是累計記過達到了一定的次數,我還有可能失掉這份工作。您幫我這個忙好嗎?謝謝您了。
法官(斬釘截鐵地):不行,咱不能幫你鉆飯店管理制度的空子,把菜籃子端回去,把我的蒿子稈兒換上來。
律師:服務員,沒事,你把菜籃子就擱這兒吧。
服務員看看法官,又看看律師,低頭說了聲“謝謝”,放下小菜籃,迅速退下了。
律師:為了避免這個服務員失去工作,犧牲我們幾個人的胃口沒什么大不了的。
法官:不是犧牲胃口的問題,制度規定,這個服務員就應當為她的過失承擔責任。
律師:總不能一點不講同情心吧?更何況,制度可以約束服務員,但是卻不能約束顧客,顧客已經寬容了她的過失,有什么不好呢?
法官:可是,你想過寬容的后果是什么嗎?它的后果就是,服務員可以違反制度卻不被追究。你能說清楚寬容和包庇的界限嗎?正所謂“法不容情”。
記者:我不同意你這話。這里的管理制度也太苛刻了,要是顧客再沒有人情味,服務員還怎么過呀?
法官:你沒搞清這里面的關系。制度之所以苛刻,恰恰是因為有許多顧客像你們這樣寬容,這實際上正縱容了服務員不斷地犯錯,也因此對飯店產生了不好的影響,因此,飯店才采取了“懲一儆百”的做法。
教師:有道理。
律師:你們兩個冷酷的家伙才把因果關系顛倒了呢。事實是,正是由于制度過于苛刻,才引發了顧客的憐憫和寬容。
教師:也有道理。就拿我們學校來說吧,對考試作弊的學生規定了非常嚴格的處罰,結果反而降低了作弊的抓獲率,因為監考教師不忍心讓學生因為考試作弊的小過失而承擔失去學位證的風險。可不管怎樣,飯店的制度與工資水平是配套的,如果飯店的制度苛刻,那么服務員的工資也相對高一些。較高的工資是一種預先的補償,這種補償歸根到底是由顧客來支付。
法官:其實,顧客之所以寬容服務員的小過失,或者是因為懶得惹麻煩;或者是順水推舟送個人情;或者炫耀自己的大度。這種行為并不崇高,大多數顧客的人情味在本質上是自私的。
律師:即使是自私的,也可以減少沖突和糾紛,并節省消耗在報復和訴訟上的費用。必須聲明,我可不是出于自私的人情味。
記者:說到同情,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有個女孩和她的爺爺在沙灘上看到一大群小海龜在垂死掙扎,于是,女孩決心拯救小海龜,把它們一只只搬到海水里。爺爺勸阻女孩:海龜太多了,你無力拯救所有的海龜。女孩卻說:多救一個,就少死一個。
這時,教師悄悄離開桌子,走到遠處侍立的服務員身邊說了些什么,又迅速返回。
教師:但是,假設海里供海龜生存的資源是一個定值,那么,女孩每拯救一只小海龜,在理論上—將導致另一只女孩看不見的小海龜因此而死亡。同樣,假設飯店老板雇用的服務員在數量上是一個定值,那么,律師在減少其中一個服務員失業風險的同時,也增加了另一個服務員被辭退的風險,而另一個不幸的服務員對于律師來說是“不在場”的。因此,如果我們還要同情大量“不在場”的服務員,那么,最恰當的做法反倒是維護制度的尊嚴。
法官:你寬容了一個犯錯的服務員,就是對其他未犯錯的服務員的不公平。
記者:你們這些做法官的就是這樣,會把一個痛改前非的罪犯判處死刑,會對企業主辭退一個個生活貧困的員工無動于衷……你們一邊這么做,還一邊問心無愧地宣稱,“法律就是這么規定的!”
法官:“痛改前非”不是從輕或減輕處罰的法定情節;“生活貧困”也不是法院拒絕強制執行一份勞動合同的合法理由……
教師:我支持法官。如果對“痛改前非”的罪犯網開一面,那些沒有“痛改前非”的潛在罪犯就會產生僥幸心理,只要他們對自己的表演才能非常自信;如果禁止企業辭退“生活貧困”的員工,企業可能一開始就不會和“生活貧困”的求職者簽訂勞動合同,這會降低“生活貧困”者的就業率,使貧困者更加貧困。總之,你不能只盯著眼前的罪犯、眼前的貧困員工、眼前的服務員,要知道,還有更多的“不在場”的受害人、“不在場”的貧困員工、“不在場”的服務員的處境需要你去面對呢。
服務員端著一個小菜籃過來。
服務員:蒿子稈兒來了。
法官:咦,怎么回事?怎么又來蒿子稈兒了?
服務員(看著教師):是這位先生剛才另點的。
……
(董期摘自《博覽群書》200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