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獎獲得者丁肇中博士要回故鄉了,山東省為之歡欣,日照市為之雀躍,濤雒村為之狂喜。最興奮激動的自然是丁家人,他們個個驕傲,人人自豪,處處去說,時時夸耀,顆顆心里都有個小九九。最最興奮激動的當屬丁三,他走在大街上昂首挺胸,滿臉是得意的笑,見人就掰著手指大講家譜。是啊,他有驕傲得意的資本,因為他是與丁博士血緣最近的堂哥,是一個老爺爺之孫。丁家原本是大戶,但是自打嫡傳丁博士一家移居海外后,丁家就人少勢微了,再加上世事的變遷丁家人就更少了。現在,村里只有丁三與丁博士是一脈相傳的了。
丁三全心撲在丁家老宅和丁家祖墳上,起五更睡半夜,呼喝指劃著讓維修者做這個,干那個。維修者個個煩到極點,但誰也不敢說什么,躲得了就躲,躲不了就裝沒聽見。現在,市鄉領導見了丁三都遠接近迎,端茶遞煙,別人又敢對他怎么樣呢?人們極為羨慕丁三,皆說這次他可要發大財了。丁三得意地直呵呵,連說:“沒想過沒想過,只是想好兄弟。”可是,人們早從他那還不懂事的小孫子嘴里聽說了,丁三一家每天晚上都在猜測“好兄弟”能給多少錢,盤算著得到那些錢后該怎么花。
丁三成了名人了,村里人特別是與丁家沾點親帶點故的人爭著請他。丁三是見酒就喜,每飲必醉。有一次他喝醉了吐了真言:“俺就盼好兄弟早點兒回來,俺可就發大財啦,他拔根汗毛比牛腰還粗!”有人笑問:“能給你多少?”他使勁一擺手,大聲說:“俺沒想多要,好兄弟最少能給十萬美國票!他拔根汗毛比牛腰還粗!”說著大張手臂,老臉通紅,小眼發亮,宛如摟抱住了小山般的鈔票。人們哈哈著,羨慕得眼都綠了。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了丁博士。幾天后,丁博士終于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了,丁三也終于可以陪伴好兄弟了。
丁博士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拜祭祖墳。他虔誠肅穆地按老習俗做著一切,神色平靜,沒有一滴眼淚。這是很正常的,丁家祖墳時間最短的也近百年了,博士離鄉也五十多年了。可是,博士祭姑姑墳時卻失了聲,陪伴者和圍觀者無不動容。丁三老臉紫漲,痛哭流涕,捶胸頓足,一副悲不可抑狀。然而,圍觀者中的老年人卻向他射去鄙夷的目光。很快,全村人都在悄悄議論這件事,見了丁三要么強堆笑打個招呼,要么裝看不見。
明天丁博士就要走了,丁三也終于把好兄弟請到自己家里。在修繕一新的堂屋坐定,丁三就殷勤地為好兄弟倒酒夾菜。丁博士禮貌地談笑著,酒輕抿,菜少夾,人問一句答一句,絲毫沒有兄弟家宴上應有的高興和親熱。幾天來,丁三已看慣了好兄弟這種神態,毫不介意地連吃奶的勁都拿出來表示自己的興奮、激動、熱情和親熱,嘮嘮叨叨地憶過去說現在,借著一個個的小牢騷打著哈哈地報菜價:“兄弟,來,吃這個。買的活的。過去這對蝦兩塊一對,現在八十元一對,真他——吃,吃呀,哥買了十對呢,專為兄弟買的。來,吃這個,這個。兄弟,還記得梅花參不?這五百元一斤,這個——”博士插話了,聲音低低的:“鬼臉蟹,七十元一斤,一斤只有兩個。”“對、對、對!”丁三亢奮得忘形拍桌,剛要大贊好兄弟,丁博士揮揮手止住了他,聲音低沉地說:“當年若能吃上糠——”他的聲音哽咽了,扭過臉去。屋里一下子靜下來,丁三老臉紫漲,額冒細汗。博士放下筷子哽咽著說:“只要有一碗糠——”丁三恨不能地上裂條縫一頭鉆進去。
記憶的洪水呼嘯而出。在那最困難的年代,博士的姑姑孤老無依,加之成份較高而無人答理。餓得脫形的她,每天挎個破籃子,拄根棍子顫抖抖地到地里剜野菜、挖草根。有一天,她倒在了地頭上——博士的姑姑是丁三的叔伯姑,可是,丁三從來不承認那是他姑。他曾多次見姑姑去剜野菜,但是都裝沒看見。如果那時他偷著給老太太送點吃的,哪怕只送一碗糠,姑姑也不會——而他現在也發大財了。想著,丁三額上的汗成了流水——
丁博士走了。幾天后,有人給丁三送來一個厚厚的信封。丁三一家大喜,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里面有三千二百元,比那次兄弟宴的花費多了一百多元。全家人大眼瞪小眼,誰都說不出話來。
(和樂薦自《法制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