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孤兒

寓 童／編譯

印度洋海嘯已經過去一年多了，那些在海嘯中成為孤兒的孩子們現在生活得怎樣呢？筆者于2005年1月和2005年11月兩次去到印度南部泰米爾納德邦塔朗古達村調查孩子們的生活狀況。

2005年1月

維吉莎是塔朗古達村的一個小女孩，海嘯發生的時候她正和媽媽還有4歲的弟弟在海邊賣魚。如今已經10歲的維吉莎依然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天的海浪和海灘上的尖叫，當時她爬上了離海較遠的一棵樹，但她的媽媽由于抱著弟弟跑得不夠快，一下子被海水吞沒了，救援人員數小時后才把渾身淤青，嗓子都哭啞了的維吉莎救下來。

維吉莎的爸爸名叫維斯瓦那塔，是一個32歲的漁民。妻子和兒子死后，他沒法照顧維吉莎和她的小妹妹，便把她倆送進了孤兒院。他的做法也許很殘酷但卻很現實，他需要一個新妻子，“在我們的文化里，男人是不照顧孩子的。”塔朗古達村是孟加拉灣邊上的一個古老的小漁村，是被海嘯危害最嚴重的地方。村里每家每戶都有死人。那里的生活本就艱難，現在更是雪上加霜。到處又亂又臟，孩子一個個光著身子在村子里瞎逛，給人的感覺是沒人(甚至海嘯發生前就沒人)關心他們。當一個在海嘯中成為孤兒的小女孩被問及是否想念媽媽的懷抱時，她大聲說：“我媽媽從沒抱過我，她每次從海邊賣魚回來時都累得要死。”

漁村的生活很簡單：男人出海捕魚，女人在海邊賣魚。可海嘯給當地村民的生活帶來了巨大變化。數月不能出海的漁民們，面對著源源不斷送來的國內國外救助物資和基金，原本簡單的生活變得復雜了。當地的救援工作者海波特說：“我有時候真的很驚訝人怎么會變得如此貪婪。”有一家人把自己的媽媽毒死了，埋葬了三天后再把尸體挖出來，好讓尸體看起來像死于海嘯，這樣就能得到援助金。面對巨額的援助資金人們似乎忘記了悲劇，只想要錢。負責兒童救助的一個官員說：“嗨嘯給當地村民的心理傷害是雙重的。最初是震驚和痛苦，可當援助資金不斷涌入，世界各國的援助人員紛紛前來時，他們從心理上產生一種依賴和期待。”

這種心理上的變化十分危險，特別是對于生性簡單的人們。維吉莎的爸爸維斯瓦那塔從沒離開過村子，和來自鄰村妻子的婚姻也是包辦的。當被問及是否愛自己的妻子時，他看上去仿佛不知所云。妻子和兒子死后，維斯瓦那塔得到了一筆安置費，其中一部分在岳母的堅持下留給兩個女兒，剩下的他給自己蓋了所房子，雖然很小，但由于是水泥蓋的，所以在當地人看來簡直是座宮殿，它表示維斯瓦那塔成了有錢人，村民們每天都在催促他再娶。

因海嘯成為鰥夫的男人都面臨著再娶的壓力，這種現象被當地的社會工作者稱為“海嘯婚姻”，于是在妻子死了幾個禮拜后，維吉莎的爸爸一面尋找新妻子，一面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了孤兒院。

維吉莎和妹妹維吉婭十分討厭政府建立的海嘯孤兒院。姐妹倆哭訴著自己悲慘的生活，哭訴著死去的媽媽，哭訴著每天遲遲不來的晚餐。“我們總是很餓。”維吉婭說。

2005年1月，海嘯過去幾周之后，村里的孤兒院里有1至14歲不等共45個孩子和6名工作人員。在那兒孩子們可得到食宿、衣物和一定的教育，但是嚴重缺乏關愛。大多數孩子看上去如同驚弓之鳥，連哭都不會了。其中有一對年紀很小的兄妹，哥哥叫帕西班，妹妹叫阿妮塔，他倆總是挨在一起不分開。他們的父母都在海嘯中喪生了，當被問及怎么到孤兒院來的時，帕西班說：“媽媽掉到水里淹死了，有人就把我們帶到這兒來了。”說完他的眼里漲滿了淚水，當孤兒院的工作人員想要抱他時他卻避開了，只是緊緊抓住妹妹的手。工作人員說盡管兄妹倆現在有吃有住，但孩子們的心里非常難受。帕西班知道爸爸媽媽再也回不來了，但他從不提及此事。孤兒院里在海嘯中失去父母的其他孩子看上去都還好，只有帕西班好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他的妹妹則只是緊緊地挨著他。

孤兒院里還有一個11個月大的小女孩阿西尼婭，胖乎乎的，很可愛，工作人員都爭著抱她。海嘯發生時，她媽媽奮力把她扔到了一個高處的陽臺上，救下了女兒卻沒有救得了自己。救援人員三天后發現阿西尼婭時她已經昏迷了。她的爸爸決定再娶，所以當阿西尼婭稍微好點后就被送進了孤兒院。那兒還有一個2歲的小女孩蘇維娜，自從她看見4歲的哥哥被浪卷走后就再沒說過話。還有從4歲到11歲不等的五姐妹，媽媽死于海嘯，爸爸雖然活了下來卻跑到馬來西亞去了。孤兒院工作人員說：“他只是不想承擔照顧女兒們的責任。”筆者還見到兩個很小的孩子，安安靜靜地坐在一些玩具中間，他們的爸爸在海嘯中死了，媽媽無力照顧四個孩子，就托鄰居把較小的兩個送到了孤兒院。筆者問：“那她會來看孩子們嗎?”工作人員搖搖頭說：“從沒有，一旦他們拋棄了孩子，很快就會把他們忘記了。”

對于這些無拘無束慣了的漁民的孩子來說，孤兒院里有紀律的生活并不好過。他們想念自由，想念村莊。大一點的孩子總是請求回家去，去找姑姑或祖父母，工作人員說：“我們試過，但那些親戚都不愿要他們。”

2005年11月

塔朗古達村里的學校又開始上課了，學生們用上了印有“海嘯援助”字樣的作業本。在海嘯中失去媽媽和弟弟的維吉莎、維吉婭姐妹已經搬出了孤兒院，用媽媽和弟弟的安置費蓋了一所房子。一個名叫仙提的姨媽常過來照顧一下她們，仙提看上去很干練但同時也很冷淡。“她們倆可麻煩了。”她抱怨說，“其實她們在孤兒院里也許會更好。”聽到“孤兒院”三個字，姐妹倆立刻變得很沉默。再過幾周她們的爸爸就要再婚了，其時正好是媽媽和弟弟在海嘯中喪生一周年。姐妹倆哭鬧著反對爸爸再娶，但村里人都支持，一個女人還為此打了維吉莎。

離她們的房子幾英里以外的孤兒院也發生了變化，孩子們搬到了一個大些的地方。帕西班和阿妮塔兄妹倆都長高了些，他們的眼神里不再有恐懼。筆者留意到阿妮塔和年紀小些的孩子們坐在一起，不再總是緊緊挨著哥哥，盡管還是經常朝哥哥所在的位置看。工作人員說他倆現在都不做惡夢了，也活躍了很多，但從沒有人來看過他們。在政府專門為孤兒設立的學校里，筆者找到了帕西班的老師，后者說帕西班剛來時很自閉，但“現在他是一個好學生，經常對人微笑”。

被母親拋到陽臺上活下來的小阿西尼婭已經會走路了，她仍然是工作人員們的寵兒。她那已經再婚的父親只來看過她一次，但她的奶奶每周都來。如果嬰兒時期的恐懼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消失的話，她也許能快樂地成長。但18歲后會怎樣就很難說了，那時她必須離開孤兒院，而在印度，人們對從孤兒院出來的人有一種普遍的歧視。

當初那五姐妹也都長高了，她們比其他的孩子更活躍，工作人員說她們的個性都很分明，經常在一塊兒打打鬧鬧。

總的來說孤兒院里的氣氛還是很融洽的。但和所有的孤兒院一樣，那里始終缺少一種關愛。6個工作人員盡管忙得團團轉，也沒法給45個孩子父母般的愛撫。“海嘯余生的孩子特別需要安慰，”一個工作人員說，“他們總想坐在我們的膝上，內心里他們并不快樂，甚至是不完整的。”

海嘯過去一年多了，在塔朗古達村，老師們一直努力讓孩子們沒有恐懼地回到海邊去。他們所做的游戲都明顯地帶有這個目的，游戲場地越來越接近海水。其他人則擔心村里的生活將永遠改變，因為海嘯和救援在村民中造成了競爭與分裂，大家都盯著看別人得到了什么。以前他們的世界很小，現在他們看到了一個更大的世界。對海嘯的擔心也從沒停止過，人們時常睡在屋外，隨時準備海浪撲來時逃跑。對孩子們來說，大海奪走了他們生命里的很多東西，他們總是恐懼著可怕的事會再發生。維吉莎從不靠近海灘，“海浪把什么都卷走了，”她說，“誰知道它會不會再來?”

[編譯自《英國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