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福地中的人文地圖

這是成都一個平常小街中的某個平常下午，這座城市固有的那種悠遠寧靜的雍容之氣，透過樹蔭間的光與影，此刻，在我的眼前愈發變得古香襲人，華麗異常。一陣涼風襲來，城市的面目在我眼前漸漸模糊起來，許多東西隱入了遠逝的風中，然而在文殊院片區，更多東西變得醒目起來了。

面對時間的智慧

從歷史的偏旁進入，成都的原址并非在今天這片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平地上，公元前4世紀，古蜀國開明王廢帝號稱王，從外地遷都入此，建立廟宇，取“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之意，成都才首為都城。自此以后，不管蒼海桑田、人間動蕩，這座城市的坐標猶如它千年未變的名姓一樣，始終牢牢扎根于東徑102°54′至104°53′，北緯30°05′至31°26′之間那片平整而富足的土地上。作為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支撐著成都千年不改名、不移位的，外部優越的自然環境自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由，但更為重要的是，這座城市人文與市井的坐標，猶如這座古老城市中那些靜寂而蒼桑的四合院，無時無刻不在給成都注入面對時間的智慧，給她澆灌出一座古城面對星移斗轉的世事應有的那份沉著與自信。

在文殊院街區一座古舊的四合院，我推開漆黑而沉厚的木門，庭內，石板路青亮透出綠色的光芒，青瓦白墻，木窗雕花，挑檐垂柱，門斗脊檁彩畫，過廳撐弓，正廳檐廊。陽光從斑駁的樹木間打下來，清脆的鳥鳴從翠綠的枝葉間升上去，一座城市千年歷史的滄桑，那一刻在此復活了。

文殊院街區西起人民中路三段，東至北大街、草市街，北從西馬道街起，南至文武路。內含文殊院街、五岳宮街、珠寶街、白云寺街、楞伽庵街、金馬街、紅石桂街、金絲街、銀絲街等歷史文化厚重、商業氣氛濃郁的街道。在古建筑專家莊裕光的眼中，被省級文保單位文殊院定性為“宗教及民居文化保護區”的文殊院片區是古都城北的“風水寶地”。在他的記敘中，文殊院片區位于成都北門，背靠城墻，毗臨府河，連接京師的川陜大道從近旁通過，歷史上有“府北門戶”之說。古蜀王妃墓、蜀漢皇帝登基臺、劉備家祠娘娘廟、南北朝時期的“金馬、碧雞”坊，都在此區域內，這是星相家認定的“風水寶地”。

而據傳說，開明王朝九世將都城從雙流樊鄉遷到成都，以武擔山(今北較場)為全城中心。成都地形北高南低，以北為中心符合其走勢，再加北靠鳳凰山、回龍山，西有青城山東有龍泉山拱衛，水朝東、南方向流。北門居高，自然成為成都最早的政治文化中心。明末張獻忠屠蜀后，成都重建，最先恢復的是北門，而那些移民背井離鄉，在蜀地生產耕作，需要精神上的慰藉與神靈的護佑，故紛紛在文殊院附近修建寺廟以作依托。

珠寶街與七寶樓

稍微留心成都地圖，可見珠寶街、珠市街、金絲街、銀絲街、白絲街等出售貴重首飾、生絲的街道，都集中在成都文殊院街區附近。寺廟道觀也多集中于此。進入北門，就有真武廟(北大街)、火神廟(醬園公所街口)、五岳宮、白云寺、喇嘛寺、狐仙祠(通順橋)、文殊院、灶君廟、如是庵、文廟(自家塘街)、愣伽庵等，都在北門幾條街內，幾乎一街一所寺廟道觀，甚至一街兩座廟宇。由此可以想見，清代成都北門，是何等繁華，買賣貨物和趕廟會是多么吸引人。明末清初，成都系一片廢墟。清初的四川省省府，設在閬中。康熙初葉(1662年)，成都知府冀應熊著手建筑成都，因帝王居住北京，帝王派出使節到四川來，經川陜棧道從北門進入。所以在北門外天回鎮建有“迎恩樓”。市內則先建北門入城大道。為給外人留下成都繁榮富庶景象，北門就建了出售金銀飾物、珠寶玉器商店和吸引游人的寺廟道觀，然后再陸續向城中發展。而珠寶街，便應運而生了。顧名思義，其是珠寶商人云集的地方。雖說如今已是其貌不揚，但從這個街名里，不難想象出它當年的輝煌。據傳說：開明王朝時期，現珠寶街上建有一座“七寶樓”，據有關文獻記載，此乃成都最古老的樓閣建筑之一。據老成都馮水木先生考證，清朝末年恢復重建時，就從地下發現了七寶樓的基石，當時成都許多經營珠寶生意的商人聽說此事后，紛紛在此設市，想沾先人的靈氣，此處珠寶市場十分繁榮。這段時光從1600年一直持續到1909年，繁華了約300年，后來，商業場修好后，珠寶商便紛紛遷到商業場，珠寶街因此漸漸衰落，后來成為了民居。

金絲銀絲落玉盤

成都手工作坊，從漢代起，已十分發達。成都的“蜀刀”，曾遠銷印度、緬甸及東西亞。成都的金銀絲編織品，工藝獨特，歷代均列為貢品，蜚聲世界。十九世紀時，歐美人視中國金銀雕塑編織器件為奇珍異寶，至今仍享有盛譽。金絲街、銀絲街均為清代手工作坊及出售金銀產品的聚居地。

據“成都通”馮水木先生考證：金絲街、銀絲街是街如其名，從前確有許多金銀作坊，老成都人的金銀飾品，大多出自這兩街匠人之手。北大街、草市街還有個“火神廟”。以前是米油市場，每天交易糧食和菜油，是成都最大的米油市場之一。而靠北門大橋的府河岸邊則是成都木材集散地之一。大量原木從岷江漂流到此，商家便按原木上所寫紅漆符號收貨，將原木拋到岸上。

成都文殊院街區的醬園公所街也是這一片很出名的街道。而醬園公所街則與川菜文化的發展息息相關。據載，清咸豐以前，成都人做醬的技術還不成熟，直到咸豐中期，由醬園行幫公建了醬園公所后，制醬技術才得到快速提高，遺址就在今成都醬園公所街。醬園行幫乃成都幾個造醬大戶牽頭，聯合一些造醬戶成立的行業公會，借以交流信息、聯絡感情、統一價格。清朝時期，成都棉花街有個大醬園鋪，主人名叫卓秉恬，是發起醬園行業公會的幾個大戶之一，因曾在朝廷做過文淵閣大學士，故人稱“卓宰相”。卓秉恬退位賦閑回家后，即操辦起了醬園鋪，釀制醬油、醋、豆瓣、酒，還有腐乳。也許是因為卓秉恬在外做官多年，走南闖北，嘗遍過各地美食，他家醬園鋪造的醬也格外好吃，產量大，銷量也很大，號稱“卓半城”。醬園公所修得十分氣派，進門一巨型照壁，正中一個斗大的“醬”字，宛如官府衙門。

不得清波更一游

由于保存有眾多宗教禪院、名人宅院和建筑遺址，文殊院片區現已成為成都市目前正在重點打造的城市文化名片之一。在文殊院片區名片眾多的頭銜與注腳中，名人故居早已成為文殊院街區文化內涵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筆。

唐“安史之亂”后，一對夫妻遷徙入川，不久后，產一女，字洪度，表示她是在驚濤駭浪的洪流中度過的，她，正是此后終生居于成都的唐代著名女詩人薛濤。據史書考證：薛濤容貌秀麗，性敏早慧，八歲時就學會了作詩。有一次，父親薛鄖坐在庭院中，指著井旁的梧桐樹，吟了兩句詩：“庭院一古桐，聳干入云中。”然后叫薛濤續完，想考考女兒的詩才。聰明的薛濤不假思索，隨口便吟出兩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這是我們今天能夠看到的薛濤最早的詩句。因父早逝，薛濤母女家境中落。貞元元年(785)，因受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之令，薛濤遂入樂籍。

委身官妓，對于薛濤的一生來說，是悲是喜，是禍是福，這一切，對于我今天居住的這個城市，已無明悉的必要；元稹與薛濤那段老少近乎婚嫁的戀情，也只是給野史徒添了些文人的風流趣事。歷經人生的悲歡離合，風云場中的冷暖恩仇，晚年的薛濤“無端擺斷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了。此時，她遷入金馬街碧雞坊，修起吟詩樓，樓周圍遍植海棠。在此，一代才女，謝絕了一切應酬，與海棠花為伴，潛心寫作。在此，她將女性的那一腔細柔完全溶入了文殊院片區那溫厚的人文骨髓之中了。

此外，文殊院片區中的珠寶街38號，乃中國國民黨元老張群(1899－1990年)的故居。張群曾任國民黨行政院長，國民政府湖北省主席，國民政府四川省主席，國民政府外交部長，同濟大學校長等職務。而西珠市街1號是川軍將領劉存厚的私家園林。劉存厚是簡陽人，1917年劉率軍與滇黔系的四川督軍羅佩金、省長戴勘在成都巷戰，劉將羅、戴的滇黔軍趕出成都。是個很有名氣的軍閥。并出任過四川督軍。在解放前，這座成都大型的私家園林，園內假山林立，亭池相映，小橋流水，回廊曲折。吸引了不少名人來此小住或會友。1930年前，徐悲鴻來四川曾在楞伽庵設了幾桌索席，招待成都市美術界畫家。當代著名女詩人、書法家、教授黃稚荃曾經住在金馬街。成都的許多名勝古跡，都留有她的墨寶。成都著名詩詞專家、教授徐艾先生也曾寓居白云寺街一小巷內。

走馬碧雞坊里去

如今的草市街北段，本無特別之處。這里也曾叫做“玲瓏街”，據馮先生考證：此街有一座效仿揚州馬秘玉園林的“玲瓏花園”，此街便因此而得名。除玲瓏花園外，金馬街的碧雞坊也很出名溜代文學家左思《蜀都賦》云：“金馬騁光而絕景。碧雞倏忽而曜儀”。據四川省文史館編《成都城坊古跡考>記載，在西漢的時候，益州刺史稱在境內有人發現碧石閃灼，發出金光，遠望若金色馬、碧色雞。漢宣帝聽到這事。遂命王褒前往祭祀。但王褒人還未到，便不慎死于途中。雖然這金色馬、碧色雞到底怎么回事，沒人再過問其底細，但成都卻出現金馬街、碧雞坊的街名，直到宋代，街名仍然存在。該書最后得出結論：碧雞坊在當今自家塘(即今之金馬街)一帶。金馬街的得名，即是來源于此。

金馬街北有“金馬坊”牌坊，南有“碧雞坊”牌坊，兩個牌坊相互輝映，很有些味道。宋人還筑有露香亭、紅云島等園林建筑。詩人陸游在《花時遍游諸花園》里寫道：“走馬碧雞坊里去，市人喚作海棠顛”。“紅石柱街”就是因為保存有“碧雞坊”殘存的一段紅色石柱而得名。

五岳宮街與娘娘廟

五岳宮街因舊有“五岳宮廟宇”而得名，街道東起白云寺街，西止文殊院巷。古代以三公之禮，祭五岳之神，所謂“五岳秩皆三公”，非常莊重。五岳宮就是為祭五岳之神而興建的宮觀，體現了古人“天人合一”的觀念，以及人對環境、自然的敬畏。而西馬道街，則為娘娘廟的故跡所在地。娘娘廟乃劉備家廟，遺址就在文殊院旁邊。曹魏大軍攻打成都時，劉禪投降，但劉諶卻堅決不愿投降，在最后關頭，他先殺死了自己的兩個妻子，然后自殺以殉國。后人為了紀念劉備及其孫子劉諶和其妻子。乃建娘娘廟。

據考證，娘娘廟原本占地十幾畝，有殿堂及房屋幾十間。解放后陸續搬進了大量居民，現僅存有一間約20多平米的小屋了。

(本文參考了陶亮生教授和馮水木先生相關資料，特此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