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買了上海人民出版社的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插圖本(2006年5月第1版第1次印刷)。其實我手頭已有一本上海書店1984年據商務印書館1938年初版本的影印本,但我一直想買一本新版的,恰好看到《中華讀書報》2006年5月24日第一版有報道《“世紀人文系列叢書”規模初現》稱:上海世紀出版集團的“開放人文”系列新推出插圖本《世界史綱》《中國俗文學史》和《歐洲漫畫史》,“其中《中國俗文學史》是這一領域研究史上具有開創性、奠基性的專著……這次出版,選用的是1938年商務印書館的初版本,并經過精心校勘,在內容和質量上遠勝于建國以后出版的該書其他版本”。我想它有插圖,能提供給讀者許多珍稀的圖片資料,且又經過精心的校勘,值得一買。買來后看到“本書編輯部”的《出版前言》中說“本版由金良年先生加配插圖,共238幅”,十分高興。可粗一瀏覽,就覺不對,所附插圖不可能達到這個數字。數了兩遍,確認只有46幅,頓感沮喪。
我首先懷疑此書是否正品,因為現在假冒偽劣無孔不入。不過,5月出書恐怕不會有如此快的盜版,而且學術書也稀有盜版。但我仍然專程去質詢書城的進貨是否保證為正品。得到肯定,我仍不敢確信,又去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網站上查一下,果然是出了這個插圖本,而且我所買書的頁數也與其信息相符。于是我才敢說下面的話。當然,我不懷疑此書的文字內容,因為我買的就是鄭振鐸先生的這一經典名著。我只談一談此插圖本的插圖所存在的問題。
一、插圖的實際數量與宣稱嚴重不符。為了寫這個小文,我又數了數遍,最后確認46幅這個數字保證無誤。后來我曾懷疑此書《出版前言》里238這個數字是否屬于“手民誤植”。
二、插圖與插圖的釋文明顯不合。此插圖本第290頁配有一幅書影,下面援例注明“宋代著名類書《太平御覽》中輯錄的《鶯鶯傳》”,但書影中明明還能讓讀者看出寫的是“太平廣記卷第四百八十八”。
三、配圖本身相當粗糙、輕忽。其一,配的位置不對。書中第482頁才談到柳敬亭,而其影像卻放在兩頁前;第535頁才開始介紹《霓裳續譜》,但它的書影要前翻一頁,放在了《萬花小曲》的介紹文字后。另外,蘇秦故事戲曲瓷盤畫放在《琵琶記》的介紹文字中(第409頁),趙南星墨跡插于劉效祖《鎖南枝》引文中(第440頁),評話《榴花夢》的書影出現在木魚書的介紹文中(第502頁),東調子弟書作者韓小窗《得鈔嗷妻》的書影放在了西調子弟書作者羅松窗的介紹文下(第518頁)。
其二,書中各章節的月2圖數目非常不平衡。變文有畫有書影達9幅之多,而宋金雜劇詞只有1幅,諸宮調只有2幅(且無一幅是諸宮調作品的書影),元代散曲4幅,明代民歌2幅,且不論這些配圖是否與正文內容相符,單說這些章節的內容就并不比變文少,圖的遺存量也不比變文的少。另外,對于同樣地位且皆有傳本的典籍,《霓裳續譜》配有書影,但在它前后一并論述的《萬花小曲》《白雪遺音》卻不配書影,不知這是什么標準或原則?
其三,所配圖影本身質量不高。圖片模糊不明,書影粗糙不清。在現代高科技情況下,如此效果不可理解,又不是沒有好的原品可供參照。
四、配圖與正文內容明顯不符。諸宮調現知有三部傳作,除《天寶遺事諸宮調》是后人輯自曲譜外,《西廂記諸宮調》和《劉知遠諸宮調》皆有遺存。可正文在述介諸宮調時卻無一幅書影。本章節所配的兩幅圖皆在《西廂記諸宮調》文下,一為王實甫《西廂記》,一為唐傳奇小說《鶯鶯傳》(出自《太平廣記》卷488)。另外,鄭振鐸先生在介紹木魚書時提到了他認為“負盛名”的《花箋記》和《二荷花史》(第502頁),而此插圖本的配圖卻用《寒興取柴》(第481頁),且不在述介木魚書的文下。
五、配圖密度不勻、節奏失調。本插圖本正文共有568頁,實際的46幅配圖分布十分不均勻,第4、5幅圖間隔62頁(第21、84頁),第22、23幅圖間隔50頁(第219、269頁),第26、27幅圖間隔72頁(第290、363頁),第31、32幅圖間隔30頁(第409、440頁),最后一幅圖與本書正文末間隔34頁(第533、568頁)。我想假若238幅皆錄入肯定會彌補這一缺憾。本來插圖本的目的除了增加學術資料的容量,也給讀者增加閱讀的愉悅,如人行春日山道上,時有繽紛的花草相隨,旅途輕松愜意。但此書之插圖,一會兒數幅相連,一會兒長時間無一人眼,偶遇一花,還露破敗之相,十分不爽。
我不是出版界人士,不知其難處,也不懂學術書插圖本的規則,但明白插圖數量不符、插圖與釋文不符,是不應該的。我想,此插圖本是想彌補鄭振鐸先生這一經典名著無插圖的缺憾,如此則鄭先生自己精心插圖的幾部著作可資參照,尤其是他的《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中還對插圖的作用和原則作了說明:插圖的作用,“一方面固在于把許多著名作家的面目,或把許多我們所愛讀的書本的最原來的式樣,或把各書里所寫的動人心肺的人物或其行事顯現在我們的面前;這當然是大足以增高讀者的興趣的”,但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在那些可靠的來源的插圖里,意外的可以使我們得見各時代的真實的社會的生活的情態”,因此,此書所附插圖,有作家造像、書版式樣、書中人物圖像,還盡量搜羅各文學書里足以表現時代生活的插圖,而且這些插圖,“類多從最可靠的來源復制”,且“珍秘的東西很不少”,有些圖像來自于“世人所未見的孤本。”(《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例言》,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鄭振鐸先生在此說明了他配圖的類別和原則,十分精細。不管這些符不符合現代出版插圖本學術著作的觀念和原則,但既然你要與鄭氏諸多經典的插圖本著作相匹配,至少要先繼承再說超越。否則,盲目地為了填補空白,很不嚴肅地出個插圖本,很不嚴肅地弄一些插圖,這是對鄭振鐸先生這部經典名著的不尊重,不但起不到弘揚的作用,反而是糟踐了這部名著。
我現在唯一希望的是此書有再版的機會,能把238幅珍稀的插圖配齊全、配精細,到時我還會再買一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