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代詩歌繁榮和獨特形態的呈現有許多緣由,其中之一就是貶請詩人的大量涌現及其辛勤創作。對唐代貶請詩人進行分類研究不僅可以從一個新的枧角掌握唐詩的發展歷程,還能考察出唐詩獨特魅力產生的深層心理原因,更能看出人類為追求幸福、實現人生價值所作的不懈努力。
[關鍵詞]唐詩;貶請詩人;類型
[中圖分類號]K820.42
[文獻標識碼]厶
[文章編號]1002-7408(2006)08-0111-02
成熟于春秋時代的儒家禮樂文化對中國傳統仕人的家國觀念、仕途行為、心理結構有著深遠的影響。修齊治平在為仕人設計出路和前程的同時,也為他們埋設了無窮無盡的人生悲劇和仕途末路。家天下的鐵定前提造成了君臣之間永恒而宿命般的不平等。如果合作失敗,前者可以隨時隨地以國家的名義剝奪后者的人格尊嚴乃至生命,而后者以個體的力量面對用文化、宗教、政權、習俗、倫理武裝起來的強大的國家時少有例外地以悲劇走下人生的舞臺。
在這場結局被天命般注定的博弈中,歷朝歷代的詩人以自己或高貴或低賤的靈魂進行過抗爭,或大智若愚或大愚若智地試圖保護過自己人格尊嚴和人性完整,但少有特例地演義了中國知識分子悲慘、坎坷的人生命運,即使像中國封建時期的鼎盛時代唐代也不例外。本文試圖以唐代詩人遭貶之后的文學創作和與統治階級合作的態度為視角,來分析他們的創作思想和艱辛悲酸的心路歷程,從而揭示人類為追求幸福、實現人生價值所作的不懈努力。
(一)
宋之問、李白,終生放不下國家社稷、功名仕途的貶謫詩人。
把這兩個詩人放在一起進行闡述,僅僅是因為他們雖然一生屢次遭貶,甚爾被貶致死,但終生不悔其追求,不放棄其信念,“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奪”。雖然宋之問的詩名與人品差距李白太遠,但李白終其一生和宋之問一樣也沒有弄明白政治是個什么模樣。
宋之問在他較成熟的詩作(度大庾嶺)中寫道:“度嶺方辭國,停軺一望家。魂隨南翥鳥,淚盡北枝花。山雨初含霽,江去欲變霞。但令歸有日,不敢恨長沙。”我們從中看出詩人自己對富貴名利的貪戀和不舍,以及希望皇帝能回心轉意改變陳見放棄對他的罪責的追究。“度嶺方辭國,停軺一望家”,走得十分不舍、十分眷戀;“但令歸有日,不敢恨長沙”,那種希望峰回路轉、希望大難不死的春夢依稀可辨,那種不問是非曲直、只要能保住官位的和稀泥的心理也昭然若揭——過去就讓他過去,只要日后還有希望!
比起宋之間,李白的心態就要復雜得多,長安三年雖然于詩無補,但并不是每個同齡人都得到過那樣.的政治禮遇。參佐永王和暮年參軍除了看出長不大的詩人的政治幼稚之外,還能看出至死他沒有放棄與皇帝合作的良好愿望。
(二)
王之渙、杜甫,一對能拿得起,也放得下的遭貶詩人。雖然他們年輕時都擁有過報效國家的遠大報負,但道不同不相為謀,合作不成就及時抽身,在唐代詩人身上表現少有的理智與批判精神。
王之渙自幼聰明,成年之后,曾任冀州衡水縣主簿,后為人誣告,亦竟拂袖去官;他漫游名山大川,足跡遍及黃河南北,廣交文壇名士,他的詩名很高,與高適、王昌齡等齊名。他棄官之后閑云野鶴,率性而為, “旗亭畫壁”的故事很能見出他的傲岸,在他的身上表現出很鮮明的個性特色和人本觀念。
杜甫的官職得之艱難,棄之卻干脆,后來在成都做工部員外郎,那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出山,而是朋友嚴武為他的生計考慮奏請的一個能領俸米的人情閑職,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出仕為官。杜甫的政治遠見、洞察力遠要高于大他十一歲的李白。經歷的坎坷,對苦難的自覺體認,對下層勞動人民的熱愛,都讓他對統治階級有著清醒的認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憤怒呼喊再也清楚不過地表明他的階級立場和人生取向。
杜甫的高貴在于他的人性完整和道德良知,他能深深體味“牽衣頓足攔道哭”中的生離死別,也善良地希望“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正因為他心里裝的更多的是征夫、役卒、寒士,才不可能為達官貴人留下更多的位置,使得他出走體制、皈依人民才成為自覺。比起李白,他多了更多的理智,沒有那么多的猶豫、盤算,和上層高堂的絕裂是那么毅然絕然。
(三)
韓愈、柳宗元是唐代詩人里又一類讓人耳目一新的貶謫詩人。他們是拿得起也扛得住的硬漢詩人。他們的堅毅不僅僅是外在氣質上的堅硬,更多的是對政見的堅持。他們不像王之渙、杜甫,出走官場,而是一直留在官場之內,直到卒于任上。他們知道要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必須依靠現有體制,沒有某種付出就不會在體制中獲得發言席位,更沒有踐行思想主張的機會,因而他們可以稱為政治詩人。他們的詩名可能小于李杜,但他們參與、發起的政治革新運動卻遠非李杜可比。
能夠把詩歌作為政治斗爭實現理志的工具而不是謀官進爵的臺階實屬不易。雖然他們是以政治家的身份從事詩文創作,但是承認他們的卻是他們的歷史成就和獨具個性、獨步時代的文學創作成就,而不是政治改革運動。
作為貶謫詩人中的一類,他們比宋之問、李白對統治階級有了更清醒的認識,因為統治階級建立的政權機器是他們實施自己政治抱負的工具、平臺。雖然終身留在了統治階級集團內部,但他們的心卻是向著良善、向著正義。比宋之問、李白,他們少了許多天真、幻想。比起王之渙、杜甫,他們又多了更多的犧牲、忍耐、堅忍和務實精神。現實生活中的許多問題和矛盾不是你不正視它就不存在,不是你走開了它就跑掉了,而他們卻是這個社會的清道夫和牛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扛雪”,無限寬廣的時空里站立的是不屈的戰士,是對冰雪般干凈世界的向往和追求。
(四)
王維、自居易是唐代遭貶詩人中生命形態較為奇特的一類詩人,他們也是唐代詩壇上少有的名利雙收的文化詩人,是中國審美智慧型的典型代表。他們都深諳為文之道、為人之道,終生仕進不衰,但骨子里卻是自我放逐靈魂,構建心靈家園的高蹈隱士,他們高居高堂卻像農夫般耕耘著心靈的山水田園,走出一條具有鮮明特色和文化傳統的藝術人生之路。
王維官終尚書右丞,但他吃齋奉佛,以禪誦為事;白居易官止刑部尚書,親佛篤教不亞于王維。他倆外儒內佛,外官內僧,外仕內隱,在不放棄現實政治、物質生活前提下,過著放牧心靈的隱士生活,構成唐代文壇十分奇異的一道風景。
白居易以激進的政治改革家的面目呈世,他自以為是的諷諭詩歌并不被世人所欣賞,成就他傳世美名的卻是以(長恨歌)、《琵琶行》為代表的敘事味很濃的言情詩。“侍兒扶起嬌無力”、“云鬢半偏新睡覺”、“梨花一枝春帶雨”,要知道這詩作于元和元年詩人正處于指點江山、糞土爵侯的年紀,卻對風華雪月玩弄得如此得心應手;從<琵琶行)里我們更能看到詩人安撫女性心靈的手法是如此的到位嫻熟,不管里邊寄托了多少作者自己的身世之感,也不管抒寫了多少對出身低賤的女性的由衷尊敬和同情,他在偏遠之地天才般熟識京都之音的欣賞水平、打開陌生美人金口的老練手法、良苦用心卻是那樣的水到渠成,要云得云,要雨得雨。一個朝廷官員的內心偏重由此可鑒,由此可明。
就生活實質而言,王維并沒有什么地方相異于白居易。“雉麥苗秀,蠶眠桑葉稀”是他的心還在現世的時候看到的渭川田家,到后來“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他看都不看,用耳聽就可以繪就一幅絕世奇畫,趕到最后“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干脆意念人生宇宙,天馬行空,大類莊子。進入他眼簾的是山、水、云、天,考慮的是生、心、性、道,表面上看大異于白居易所寫的才子佳人,但旁騖于佛天、不理朝務俗事卻是相同的,只不過離開政治一個人關心的是人情,一個人寄情的是山水,不與統治階級合作卻是異曲同工。
唐代的貶謫詩人形形色色,有像宋之問、李白那樣迷戀仕途拿不起放不下的詩人,也有像王之渙、杜甫那樣拿不起卻放得下、走得很干脆的詩人,更有韓愈、柳宗元那樣拿得起放得下的斗士,也竟有王維、白居易般既不拿也不放的詩人,他們的人生經歷是豐富迥異的,但都遭遇貶置卻是相同的,不同的詩人在相同的境遇下有著不同的創作風格,共同表現了知識分子叩問天良的不懈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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