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斷裂到整合：和諧社會的制度分析

[摘要]和諧社會是一個以有效制度來調節社會矛盾和沖突的社會。轉型時期的制度斷裂是導致當代中國社會失序的重要原因。要落實科學發展觀，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不僅要注重制度創新，更要避免制度的斷裂，實現制度的整合。

[關鍵詞]和諧社會；沖突；制度斷裂；制度整合

[中田分類號]D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6)08㈠0004+0016-刀3

當代中國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社會轉型，中國現代化的追趕型特征，決定了這是一個存在諸多不穩定因素、如果處理不當足以導致現代化中斷的高風險時期。因此，當下中國和諧社會概念的提出，不僅著眼于社會主義根本價值目標，而且本身也是對改革以來中國社會非均衡發展的一種理論反思。本文主要從制度的角度，來分析在轉型的大背景下，如何推進中國和諧社會的建設進程。

一、制度和諧是和諧社會的重要基礎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已經從一個利益同質化的總體性社會，逐步發展成為一個利益多元化的差異性社會。這就意味著，我們要建立的和諧社會不是不存在矛盾和沖突的社會，和諧社會不是通過消滅差別達到一致，而是在承認差別、尊重差別的前提下，建構一個和而不同的社會。沒有了矛盾和沖突，和諧社會也就是一個無意義的命題。沖突是人與人、群體與群體之間利益對立的社會互動方式和過程。根據以科斯、諾思為代表的新制度經濟學的觀點，沖突的自然基礎是人們生存和發展的需要，沖突的人性根源在于人們是在一定約束條件下追求自利最大化的理性經濟人，可見，沖突在人類社會生活中具有必然性。美國社會學家L·A·科瑟爾認為“沖突是一種社會結合形式，具有正功能和負功能”，在一定條件下，沖突具有保證社會連續性、減少對立兩極產生的可能性、防止社會系統僵化、增加社會組織的適應性和促進社會的整合等正功能。達倫多夫在(沖突與一致)中也有類似觀點。但是，沖突又必須加以適當地控制，否則任其發展，也必然危及社會穩定。因此，從這個意義上看，和諧社會實質是一個以有效制度安排來調節矛盾和沖突的社會。

道格拉斯·諾思認為“制度是一個社會中的一些游戲規則；或者，更正確地說，制度是人類設計出來調節人類相互關系的一些約束條件。”T·W·舒爾茨則把制度定義為一種行為規則，這些規則涉及社會，政治與經濟行為。田，這里的制度既包括正式制度，也包括非正式制度。在柯武剛、史漫飛的語境中被稱為內部制度和外部制度。正式制度是人們有意識建立起來并以正式方式加以確定的各種制度安排，如各種成文的法律，法規，政策，規章，契約等。非正式制度是指人們在長期的社會生活中逐步形成的習慣習俗、倫理道德、文化傳統、價值觀念、意識形態等對人們行為產生非正式約束的規則。在制度構成中，正式規則是至關重要的，是人們等價交換或互利合作的基礎，也是依法治國的基礎；非正式規則對正式規則起促進或阻礙作用。本文所言制度也基本上是從制度主義的意義上去使用的，并且將制度看成是一個社會和諧的基礎性條件。具體而育，良好的制度對于社會和諧具有多方面的價值：

其一，制度的規范功能。在一個競爭開放的現代社會中，透明公正的制度可以為競爭主體確定競爭規范，從而減少人們行為預期的不確定性，這樣可以大大降低交易成本，從而為社會帶來增值性利益。正因為如此，制度主義者認為，現代政府最重要的公共服務就是通過提供優良的制度尤其是政治和法律制度，來為社會行為主體確定行動的邊界，確定他們的權利與義務。因此，制度這個公共產品的品質好壞，也就從根本上決定著現代民族國家的國際競爭力。

其二，制度的凝聚功能。制度背后無疑都承載著特定的精神觀念與意識形態，因此，一個得到貫徹的良好制度的背后，本身就反映著社會共同體成員對某種價值觀念的承認與尊重。長期的制度化社會行為的結果，必然將增進社會共同體成員的精神凝聚力，從而使社會不至于呈現一盤散沙的狀態，共同的精神價值信仰將大大增強社會在面臨危機和挑戰時的能力。

其三，制度的協調功能。就制度其產生的直接原因采看，歸根結底是為克服社會生活中大量的反復的經常性的沖突而產生的。事實上，社會生活中的矛盾常常也是如此，只要制度有效，沒有什么特殊矛盾和沖突不可以化解，反之，一個失效的制度安排，則不僅無助于沖突的解決，甚至可能惡化沖突。制度化的沖突處理機制，可以使人們不會因為社會沖突而感到恐懼和無所適從，一個穩固的有彈性制度平臺的存在，不僅使沖突當事者可以理性地對待沖突，按照制度約定去自發處理彼此間的沖突，同時也為政府作為沖突仲裁者和協調者角色的正確發揮提供了可能。

二、制度斷裂是轉型期社會失序的重要因素

社會轉型一詞源自發展社會學理論和現代化理論。“轉型”是社會學家對生物學概念的借用。在生物學中，transfor-mation為生物演化論，特指一物種變為另一物種。社會學家借用此概念來描述社會結構具有進化(或演化)的意義的轉換和性變。通常是指傳統的原型社會的規范結構向·發展邏輯’的更高層次的演化。對于社會轉型，國內以往的思想家理論家們習慣于用“歷史轉折”、“社會革命”、“歷史的大跳躍”等術語來表達。在社會轉型中，核心的內容是體制和制度的轉軌。正因為這樣，在一個轉型社會中，制度之間的沖突與不和諧往往體現得尤其明顯。正如孫立平所分析的那樣，一個轉型社會，是最易誘發斷裂的社會。他所言的斷裂主要指社會結構的斷裂，尤其指社會貧富分化等。其實，在社會斷裂的背后實際上是轉型過程中的制度斷裂。制度主義認為社會利益沖突的根本原因是“制度安捧的不合理以及由此導致的經濟發展被長期‘鎖定’(10ckln)在貧窮和不發達的狀態”，因此，要減少“沖突”負功能，消除社會的不和諧，必須首先分析現有的制度體系和制度安排是否合理，如果一個社會的基礎制度之間都存在著嚴重對立與沖突，那么社會和諧自然就會大打折扣。制度沖突誘發的社會失序在轉型時期的中國表現得特別突出，這種制度斷裂體現在以下幾個層面上：

其一，縱向歷史層面意義上制度斷裂。中國改革是一個全方位社會轉型過程，涉及到政治、經濟、文化多個方面；但是這種轉型卻是以非均衡的方式推進的。很明顯，經濟體制改革是重點，在制度建設和轉型方面相對較快，早在199巴年就已經明確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模式。經過20多年的推進，中國已經初步建立起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基本制度框架。但是，其他領域的制度轉型卻相對滯后，比如政府管理體制總體上還保留著舊的計劃經濟體制之上的許多特點，法治也尚未健全。這樣，創新的宏觀經濟體制和企業制度與滯后的行政和法律制度就構成摩擦。政府官員和國有企業管理層中腐敗的泛濫，—定程度上就是這種新舊制度斷裂的產物。

其二，橫向空間層面意義上的制度斷裂。中國是一個超大規模的現代民族國家，區域政治經濟發展極不平衡。改革以來，中央政府為了支持地方社會經濟發展，往往在不同時期對不同區域采取差異化政策，比較典型的是對東南沿海地區的優先發展政策。客觀地說這些政策的確促進了某些地區的經濟發展，但是，也必須看到，這種發展不僅付出了區域經濟差距進一步擴大的代價，而且還付出了制度不一的代價，并造成了地方之間在政策和制度上的負面競爭。例如，現在一些地區為了吸引外資，維持本地經濟發展，不惜一切代價彼此競爭，得益的是外資，受損的是國家整體利益。因此，如何在照顧到不同地區利益的同時，通過建立統一的制度規范，來調節國內不同地區的利益關系，現在還有待制度方面的突破。再比如國內城鄉差距近年來有逐步擴大趨勢，三農問題已經成為一個嚴重影響中國社會玫治經濟穩定的重要因素。很明顯，這種局面的出現，是與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城鄉二元經濟格局和事實上的差別國民待遇制度分不開的。要彌和城鄉之間巨大的發展鴻溝，顯然首先必須實現制度上的相對統一。此外，此類的制度沖突還表現在部門立法等方面，在國內我們經常看到，多個部門管理同一個行政客體，結果卻因為部門利益本位，各部門在設立制度時最大限度擴大自己的權益，最終反而導致管理缺位。

其三，全球化意義上的制度斷裂。中國社會轉型與對外開放密切聯系，對外開放客觀上要求中國建立一個與世界其他主要國家能夠進行平等對話的制度平臺。中國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等其他全球性和區域性國際組織之后，國內制度與國際制度之間的摩擦不可避免地存在。盡管這些摩擦其中相當一部分是那些強勢國家基于本國政治經濟利益而挑起的，但是從解決這些沖突的制度機制看，恐怕更多時候，是中國這個國際體系的后來者首先去適應先行者訂立的規則，然后才有可能體現中國利益去協調這種因為制度差異導致的沖突。

其四，制度形式意義上的斷裂。轉型以采，政府設立了越來越多的制度規范，制度供應似乎充足齊備，但是由于長期以來的人治政治的文化傳統，加之計劃經濟時代所形成的政策大于法的習慣，實際情形卻是制度在實施過程中的普遍扭曲。對制度的無原則的歪曲性解讀和利用，成為中國社會生活中的一個及其普遍的行為，在制度和政策之間，靈活性的政策往往占據上風；在政策和對策之間，對策則更勝一籌。從制度到政策再到對策，最后使得制度成為裝飾品，失去了本來意義的規范功能。本來依據制度可以順利解決的社會矛盾和沖突，往往因為政策、對策的扭曲變得讓人們無所適叢。制度外的渠道反而成為解決日常沖突的選擇，從而導致大規模的制度浪費和制度失效。

三、制度彌和的路徑思考

既然制度斷裂是導致當代中國社會失序的重要因素，因此，要建構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不能不將和諧社會建設的重點放在制度上。盡量消弭制度斷裂，建立一個系統的、有效的制度體系，是中國必須面對的一個現實挑戰。而要解決這個問題，必須首先明白，制度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才能成為社會和諧的關鍵性因素。

制度要起作用，首先要求是制度背后的價值導向是正義的。人們之所以遵從某個制度，從根本上講不僅僅因為違背制度必須付出代價，而且還在于人們接受制度所體現的價值觀，一個非正義的制度是不能長久起作用的。盡管每個具體制度都有特定功能目標，但是在現代社會中，任何制度都必須接受正義尺度的評判。在當代中國，這個尺度具體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合乎憲法精神的制度是正義的，違背憲法精神的制度就是非正義的，自然也是應該廢除或者修改的。確立一個以正義為基本的制度坐標，是賦予制度以合法性的基礎，是制度的道德力量源泉，也是構建完備制度體系的起點；其次，制度功能發揮的大小，與制度體系的系統性密切相關。是一個相互支持的制度體系，還是一個彼此沖突的制度體系，直接影響著制度在實現社會穩定與和諧中的作用。制度的系統化原理客觀上要求，當我們將制度建設重心放在經濟層面卻收效呈現遞減趨勢時，就應該考慮到是否應該在非經濟領域方面的制度建設有所突破，或許政治或文化領域、的制度變革，不僅帶來更多潛在的收益，而且可能促成社會的各個領域和諧發展；再次，還必須理解制度生長的機理。關于制度的形成與生長，思想史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工種觀點認為，制度是人類理性的產物，是人們設計出來的人造物，深思熟慮可以帶來一個完美的制度；另一種觀點認為，制度實際上不是理性的產物，而是伴隨人類經驗而自然成長的自發擴展秩序，因此，不存在所謂完美無缺的制度。前者是理想主義的制度觀，后者是現實主義的制度觀。應該說，制度之形成當然有人類的主觀能動性和理性的作用，但是的確不應該過分夸大理性作用，必須意識到理性的局限性，這樣才能真正理性對待人創立的制度，意識到制度作為人的理性的產物的局限性，意識到制度本身也是一個自然成長過程，理解新舊制度之間的歷史有機聯系，體會到制度變遷過程中所謂路徑依賴的合理性。

建立在上述理解基礎上，在中國轉型時期，以構建和諧社會為目的的制度建設，應該將制度的創新與制度整合結合起來。關于制度創新在建立和諧社會中的重要性，國內外學者已經作了相當多的論述。所謂制度創新，簡單地說就是一種適應社會新要求的制度安排。制度創新要求的提出是由于傳統制度功能衰竭引起，體現為特定制度參與者之權益保障的缺失或整體參與者權益保障的失之公正。諾思指出，要緩解人們之間的利益沖突，從長期和根本上講，要靠經濟發展這個硬道理。而從生產力發展的內在的直接動力上講，則主要靠人們需要和利益的牽引以及有利于經濟增長的制度創新。

但是，正如前面所分析的，制度創新固然重要，而制度要起作用，則取決于制度系統化狀況，取決于制度之間的兼容性。歷史也表面，并非制度越新就越有效，也非制度越久遠，就越無用。因此，在社會轉型特殊時期，在新舊制度共存的階段，可能制度之間的調適整合比制度創新更有意義。轉型期社會最大的風險在于制度真空狀態，因此，在新制度沒有順利運行之前，舊制度是維持社會秩序的重要保證，或許這種秩序是需要調整的，但顯然要比匆忙進行制度創新，而新制度又不能有效運行更有利于社會之整體利益。因此，如果盲目用制度創新代替制度整合，謀求制度建設大躍進，可能欲速不達。在“制度創新”成為一種口號的今天，如果忽視了制度的穩定性特征，不斷地“朝令夕改”，不僅對社會的發展起不了促進作用，反而會造成社會的動蕩與不穩定，制度的整合則可以彌補制度創新所帶來的不穩定之不足。

所謂制度整合，就是通過社會的制度體制將社會統一協調為一個整體，它既包括原有根本制度與具體制度的協調，也包括新舊制度的對接。制度整合的根本目的，不在于完全放棄既存的制度去追求一個完美無缺的新制度，而在于謀求基本價值觀一致基礎上的制度兼容性，以構成制度間相互支持，盡量減少制度沖突導致的內在制度耗損。為此，在轉型中國的制度建設中應該特別注意：

第一，堅持系統的制度建設觀。在緊扣社會主要矛盾進行制度創新的同時，注意其他社會制度的配合與跟進。制度建設中也要盡量避免木通效應，不因為一個方面的制度滯后，導致制度整體功能損失。

第二，堅持歷史的制度建設觀。在推進制度創新同時，科學對待傳統制度的功能，不能將傳統制度全部看成是毫無價值的制度垃圾，而應看成是人類歷史經驗合智慧的積累，如果制度創新的效應極其不確定，就應該審慎對待這些既存的制度，而不應隨心所欲地將其廢除。維系制度的相對穩定性，有利于塑造制度的權威性，是制度建設的重要內容。

第三，堅持開放的制度建設觀。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制度整合當然還應該包含國內制度與國際制度的整合。一方面，必須適應全球化內在邏輯，有針對性地主動借鑒和移植其他國家的有效的制度安排，另一方面，也必須意識到，民族與民族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在人口規模、歷史文化傳統、發展水平等方面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忽略本國的文化歷史背景與社會經濟發展所造就的差異和特殊性而生搬硬套特定國家有效的制度并不能取得預期的效果，因此對移植而來的部分制度進行本土化的改造，也是制度整合的—個重要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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