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著腳,是想離土地更近;我苦苦尋找、細(xì)細(xì)辨認(rèn),撫遍每棵樹滄桑的臉,只是想找到老家西壩崖上的那兩棵栗樹。
它們曾站在西壩崖上,手挽著手,肩并著肩,德高望重,高于我們貧困矮小的村莊。北邊有一棵形只影單、刁鉆古怪的柿子樹,尷尬地站在翠生生的麥田里。我總是用小眼睛幸災(zāi)樂禍地盯著它看,我猜想它會(huì)妒忌那兩棵栗樹,因?yàn)樗鼈兪莾煽茫鼪]有伴兒;因?yàn)槔鯓渖嫌懈魇礁鳂用篮玫镍B巢和五顏六色的鳥叫,而柿樹上只有丑陋不祥的黑老鴰。
后來,栗樹老啦,柿樹也老啦。栗樹再也結(jié)不出刺猬般的果子,柿樹再也結(jié)不出青澀的果子。小孩們再也不會(huì)被栗樹扎出哭聲。女人們再也不會(huì)抱怨被澀柿粘住了舌頭。
柿樹最先死去,它干癟脆弱的枝杈伸向天空,像只絕望的手徒勞地痙攣著,卻終于沒抓住樹魂,而它腳下的麥田卻翠綠得更加生動(dòng)耀眼。
兩棵栗樹也死了。手挽著手肩并著肩相約.著同時(shí)死去了。龐大的樹頭上不留一片葉子,如老人謝盡了最后一根頭發(fā)。滿樹鳥巢暴露無遺,它們失去了遮風(fēng)擋雨的庇護(hù),成為孩子們的彈弓明確的目標(biāo)。
懷舊的鳥兒們不肯搬走,但它們的叫聲越來越絕望,越來越慘烈。腳下的沙土在一寸寸流失,西壩崖終于夷為了平地……
一棵樹找到另一棵樹,只是找到了伴兒;一棵樹找到了一片樹林,才找到了家。我慶幸那兩棵栗樹有了再生的歸宿,我欣慰這一片栗園收容了無數(shù)孤單的“它”。
而那棵孤苦無依的柿樹,你在哪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