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樹詩歌及詩觀

詩人簡介：

唐興梁，筆名草樹，1964年生于湖南，1985年畢業于湘潭大學，大學期間開始詩歌寫作，為《旋梯》詩社成員，師從七月派詩人彭燕郊。2000年出版詩集《生活素描》。有少量詩歌散文發表。

下河街(組詩)

鰥 夫

一個詞偶然指向他

他就被擊中了

很多年，我看見他一瘸一瘸走在街沿

和那些沿街草

走在一條線上，更大的空間

留給了騾馬

后來我才知道

他年輕的手，爬過一個女人的后窗

那個女人就在生活里投了毒

命案發生在一個喧嘩的早上

從河里逃走的她被抓回來

沒有和她丈夫的生前告別

給銬子帶走了

而他的一生

啞在一塊道牙里

小木匠

他不彈棉花

在刨花里泅泳

在木頭的鋸縫里找到了

時間的節奏

一起身，就到了岸上

兩粒晶瑩的葡萄

吊在他的嘴邊

他的生活有了

形狀和蜜

守靈人

他是下河街堅定的守靈人

街邊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的血跡

有他的詛咒

他守靈，卻始終看不見靈

他不知道

外面的柳條綠了

可水漲了又漲

他長了蝙蝠的翅膀

在瓦檐里蝸居

在黃昏飛翔

跌落的那一天

空氣中有幾聲老鼠

細碎的叫聲

風水先生

他先前讀舊書

看風水是后來的事

下河街“當大事”

他就是那個“當大事”的人

他的墨跡

在下河街流傳

他的店鋪生意紅火

逝去的亡靈

是他堅定的客戶

可是，一天清晨，他從外面的世界回來

他發現他的床上有鬼

一對多年的乳房

嘲笑了他莊嚴的額頭

春天的下河街

花事繁榮

他也花事繁榮

他不再“當大事”

只管把晚來的春潮

推向高潮

但很快

下河街的唾沫就干了

孤獨者

春天，槐花開了

六哥哥幫他接回了

他的新娘

蝙蝠在夜里叫

貓在瓦檐上，踩響雷霆

紅喜字早上就離開了窗欞

站在冬天的門口

他的手攏在袖子里

眼睛鼓著，他不是青蛙

眼睛卻鼓了一生

土坎下有死豬崽

他趕在螞蟻之前

摘走了果實

他在夜里牽走一頭牛

賣掉了兄弟

把守著多年的銀圓

趕走了兒女

他和銀子的叮當做伴

在一只老鼠的戲謔下

翻遍了血液

銀子失而復得

雪在下，他掉進天井的雪里

死于血液的耳疾

葬 禮

烏鴉來晚了

葬禮已經開始

麻絲俯伏在塵埃里

哭聲的翅膀

飛不起來

靈在靈柩里

面孔在面孔之上

麻雀現在可以莊嚴地演講

那些手拿棍棒的人

不敢出聲

藥

藥神死了，藥來了

藥是中藥，是神農嘗過的百草

是黃花葉叢里的半夏

是柴灶灰里的土鱉

是陰溝邊土里的蚯蚓

這在下河街

叫地龍

一夜之間，下河街

成了百草園，但離三味書屋很遠

沒有蜜蜂、蝴蝶，春天很遠，人群

卻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了

蟲子也來了

下河街的人

買回了硫磺

在硫磺藍色的火苗上

桔梗花了妝，天麻臉色蒼白

紅花僵硬了，枸杞發出

沙沙的響聲，麥冬放下了

江南的煙雨，云南粟殼里

有驚悚的腳步

下河街街口

老梧桐樹椏上發出最后一聲蟬鳴

在顫抖的齒輪里

掉進了藥

鐵 匠

他的錘子在鄉下

回到鐵，獨自開花

他來到下河街

掛牌，開業

指點山川百草

輾轉安國，亳洲，寧夏，隴西

打馬發貨，猜拳行令

白楊樹下摟住異域的鮮花

下不了熱炕頭

風走家串戶

血液筑了堤

春天的尸體躺滿了大街

他，下河街有名的鐵匠

穿不過榆樹的林蔭了

傾圮的鐵匠鋪

煤渣堆長滿了野草

鎖

開開鎖

打開夜的抽屜：金幣叮當響，沒有星光

鎖孔里有牙痕、密碼，虛無和黑暗

鎖孔是黑夜的一個洞穴，僅此而已

不能生育黎明

掌管鑰匙的手

占領了高地，它們屬于婆婆或合伙人

媳婦或另外的合伙人，匍匐前行

窺視如槍口，走火

有爆裂的聲音

鎖，在下河街的夢里

如霧，霧鎖下河街

貓無緣無故走失

四處有孤兒

(選自草樹博客《靜水流深》)

詩觀：

用簡單樸素的詞語，說出靈魂的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