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洛詩歌及詩觀

詩人簡介：

李小洛，70年代生于陜西安康，學醫，繪畫。2004開始發表詩歌作品，曾獲第三節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詩人提名，第四屆華文青年詩人獎、新世紀十佳青年女詩人、參加過22屆青春詩會。現為首都師范大學駐校詩人。

我不在

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要

帶客人、醫生和安眠藥回來

別動我的臺燈

鬧鐘、窗簾和儲藏室的鑰匙

你要記得，每天給我的房間

打掃衛生，清洗我的病號服

清理那些不斷涌進來的灰塵、垃圾

和道聽途說的消息

要記得給房間里生病的花草澆水

給魚缸換上新鮮的飼料

把書房里的稿紙和書本，搬到太陽底下暴曬

每日一次

不要讓蛀蟲咬壞了書架，細菌和病毒

爬上了書簽或扉頁

書里相親相愛的主人公，讓他們

沿著既定的結局，一路走好

我不在的時候，房間的地板

你要每天擦洗，臥室的窗簾

每天拉開，讓他們吸足氧氣

床單保持純潔的顏色

枕頭擺在床頭

拖鞋放在床尾

睡衣掛在衣架

照片掛在墻壁

就像我平時擺放他們一樣

仔細、認真

一絲不茍，不得馬虎

你要照顧好孩子和老人

不要讓他們和我一樣受潮

感冒、發燒、咳嗽

感染上流行病

要讓他們心寬體胖

工作，學習

如果有人來找我，就說

我去了遠方

在那些飛機、火車可以直達的城市

幸福，活著

黃昏以后，你要關閉房門

任誰敲打也不要拉開

我喝水的茶杯，吃飯的瓷碗

我坐過的凳子、椅子

用過的餐桌、廚房、藥丸

鏡子、發夾、水龍頭

你也不要動

酒盅、筷子、紙巾，抽水馬桶上的金屬線

都不要拿去隨便送人

有一天，我回來，我還要

再一次使用他們

就像我走的時候一樣，大體布局

就好像我敘述的這樣

那些石頭

低矮的山梁上，那些褚褐色的石頭

它們躺在山坡上

它們沒有屋子

也沒有伴侶。

暑氣上升

周圍的莊稼和樹木

都在田野上。

河流在流淌

燕子在飛

翅膀

大于身體的理想。

那些石頭，它們

只能和身邊的

雜草、灌木

住在一起。

像是宿命的繭子

也像是孤獨的回憶。

一個有缺點的人

一個有缺點的人

不適合在白天上街

白天上街的話

就會看見那些刺眼的路標。

路標向左，他就要向左

路標向右，他就要向右。

一個有缺點的人

遇到崗亭、警笛、紅燈

就會停下來。

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不敢橫穿馬路

不敢貿然行走。

他的缺點

就會停在路口

讓行人、車輛

繞道而行。

他的缺點

就會變大，再變大

慢慢影響到那些沒有缺點的人。

在路上

牙齒死在口腔

舌頭死在舌根。

鼻子死在眼皮子底下

嘴巴死了就緊緊地閉上。

腳趾死了，腳氣、雞眼

人世間一切無謂的行走

也跟著去死了。

手指死了，不再去敲打

眉毛、胡子死后

接著是散亂的頭發。

大腦一死，

思維停止活動。

心臟一死

親人哭泣。

烏鴉、麻雀、鬼魂不死

我和它們，還在路上

先去參加別人的葬禮。

哭

我哭我自己

從零開始。從藥片、氧氣、暖箱

從冬天開始

哭我不小心說出來的話

害了別人的一生

哭我胸無大志、理想喪失

常常欲言又止、詞不達意

越活越懶。哭春天的播種

顆粒無收的田野

一條載我回城的大路，兩旁的沙棘

安靜的旅館早已無人光顧

哭我衰老、年邁的身體

越來越慢的腳步

哭在秋天里降下的雨水

天空中沒有翅膀的旅客

教堂后面的糧倉、土地

遠去的火車，小燕子

它們羽翼未豐

哭我居住的冬天，哭我躺下來的身體

少女的青春、枯萎的花朵、裝進棺材的蝴蝶

哭一條悲傷的河流

哭一個哭成了淚人的國度

碎 了

我把筷子弄碎了，碟子弄碎了

我把算盤弄碎了，酒盅弄碎了

我把草紙弄碎了，短褲弄碎了

我把外套弄碎了，胸脯弄碎了

我把車輛弄碎了，帳篷弄碎了

我把誓言、身體、腸胃功能弄碎了

我把謊言、流毒、蜜糖、翡翠寶石弄碎了

月亮弄碎了，水缸弄碎了

老祖母的痰盂弄碎了

老父親的空酒瓶子弄碎了

我把玻璃弄碎了，玩偶弄碎了

我把蒼蠅、蛆蟲、細菌弄碎了

我把蜜蜂、蝴蝶、硫酸弄碎了

美麗的萬花筒

少女的花裙子弄碎了

掛在墻上的柳笛

嗩吶、二胡弄碎了

雪山弄碎了，驁鷹弄碎了

屋頂，閃電弄碎了

海拔、身高、度量衡弄碎了

鏡子碎了

花朵碎了

花園碎了泥土碎了小路碎了秋千碎了圍墻碎了

野草碎了笑臉碎了行人碎了

我把樹葉、知了弄碎了

我把星期天早上的夢

優質睡眠弄碎了

我把夏天弄碎了

把蘋果弄碎了

無花果的葉子

蒲公英的種子也弄碎了

把夜晚弄碎了把清晨弄碎了把男人弄碎了

把詞語弄碎了把聲調弄碎了把江山弄碎了

把美人弄碎了

把英雄弄碎了

把仇人弄碎了把秩序弄碎了把藍圖弄碎了

把宇宙弄碎了

把地球弄碎了

一不小心，2006年

6月18日，我把他們

全都弄碎了

(選自《詩刊》、《中國詩人》等)

詩觀：

讓詩歌替我們省下更多的彎路，更多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