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到操場上來一下嗎
和朗蕊好的時候,我們兩個僅有七歲。一年級,她是我的同桌,比我大一天的她說,以后,你要叫我姐姐。
小學六年,我們一直是同桌。如果調了座位,她會找到她當老師的媽媽再給調過來。放了學,往往我會在她家寫完作業才回家,或者去跳房子丟沙包。六年之中,我的學習一直比她好,這是我唯一比她驕傲的地方,因為在上了初中以后,她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我,成了一個丑小鴨。
我戴上了近視眼鏡,她沒有,而且成了萬人迷,十四歲時,她悄悄地貼在我耳邊說,我要成為少男殺手。那時,已經有很多青澀的小男生給她寫情書了,她總是拿給我看,然后嘻嘻哈哈地笑著,并不當真。
十五歲,我們已經不在一個學校,但周末常常會在一起。朗蕊說,我們的友誼是根深蒂固的,誰也阻擋不了我們在一起。雖然學校離得很近,但我們還是常常寫信,有人說我和朗蕊是同性戀。女孩子在十六七歲時總是很奇怪的吧,或者說,真的有同性戀情結,我們商量過私奔,比如攢點錢去海南,那時大家好像都去海南。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因為突然我們中間出現了一個男生。高大帥氣的康曉陽,像三浦友和,就是山口百惠嫁給的那個男人,雖然他們已經結婚多年了,但我們還是迷戀著他們。所以,當康曉陽出現在我們班里時,我的眼睛忽然覺得疼起來,他像一道濃烈的陽光一樣刺傷了我。在信中,我告訴朗蕊,我們班轉來了一個特別帥氣學習特別好的男生。
那時,我們上高二。我上的是重點中學,朗蕊不是。朗蕊說,高中畢業她就去流浪,反正她學習不好。而我,一直想上的學校是北大,從小我就把北大寫在了日記里,就像把朗蕊的名字也寫進了日記里一樣,但康曉陽來了以后,我的日記中多了一個人。我把寫的情詩寄給了朗蕊,我說,這是我寫給他的。
當我反復地把康曉陽的名字掛在嘴邊時,朗蕊來學校找我了。正是春天,槐花開得一樹又一樹,那么芬芳那么燦爛,朗蕊穿著一條白裙子站在花樹下嚷著我的名字,阿蠶,阿蠶。阿蠶是我。所有人都從三樓探出頭去,樓下那個十七歲的美少女是我的朋友,我并不知道那是朗蕊的一個陰謀,她來,是為讓康曉陽伸出頭來也看到她。
她那么美那么美,我看著她,又嫉妒又自卑又自豪,嫉妒她的美麗,自己長得這么不好看,自豪的是她居然是我的朋友。更讓我難過的是,那個晚自習之后,康曉陽忽然叫住我,然后說,你能到操場上來一下嗎?
根本不曾是愛情
我的心狂跳不已。天啊,是康曉陽在約我啊,他居然讓我到操場上去一下。天有些下小雨,春天的雨那么讓人覺得溫暖。星空下,站著我想了又想的男子,我只到他肩頭,他那么高那么帥,他笑著,露出極白的牙齒。你好,他說。
我顫抖著,不知如何開口,在早春,穿單薄的衣衫的確冷,但為了他的約會,我穿了夏天的衣服,在雨中瑟瑟地抖著。我以為他會輕輕地把我抱在懷里,因為我在顫抖啊。
但是康曉陽伸出手來,手里,有一封疊得很好的信。他說,幫我交給朗蕊好嗎,我知道你們是好朋友。
剎那間,我似萬箭穿心,原來,我不過是一個信使而已,他喜歡的,只是見過一面的朗蕊。一直,我以為我能吸引康曉陽,因為我是那么優秀的女孩子。一直,我以為他能懂得我,因為,我曾用自己熱切的眼神等待過他,當他經過我身邊時,我一次次注視他,當他理了新發型,當他換了新衣服,當他在足球場上奔跑時,是我,一直在追尋著他……而此時,他用這種方式傷害著我,還有比這更能傷人的利器嗎?
為什么不親自交給她?我冷冷地說,你可以寄給她,我有地址。因為你是她的好朋友啊。康曉陽說。這并不足以構成我成為信使的理由,但我還是把信接了過來,畢竟,那是唯一聯系我和康曉陽之間的橋梁啊。
我并不知道,因為我把康曉陽掛在嘴邊上,朗蕊早在一個月前就把信寫給了康曉陽,并且,他們之間有了書信往來,只是因為怕我傷心,只是因為想告訴我康曉陽喜歡的是朗蕊,他才故意要托我轉信。
我就這樣成為他們之間的橋梁,有一次班主任把我和康曉陽叫到了一起,然后義正詞嚴地對我們說,你們知道早戀是什么后果嗎?
那是我最委屈的一次,我的眼淚一粒又一粒地落下來,早戀?我居然背著早戀的惡名。明明,眼前這個男生根本與我無關,沒有解釋,我扭頭走了,我對班主任說,放心。
我讓她放什么心?我想,是自己更加拼命吧,我要努力地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的優秀。高三時,我的成績在全學校排名第一,而那個曾經優秀的男生,他排在幾十名之后。這是我唯一證明自己的方式,我要康曉陽后悔,我要讓他知道,他曾錯過花季中最美麗的一棵花樹!那棵曾開滿了花的樹,曾為他落了一地春花!
七月七日之后,我考入北大,我是我們學校第一個考上北大的女生。康曉陽上了一個二流大學,朗蕊意料之中落榜了,家里為我舉行慶功宴時,有了敲門聲,打開門,是拿著一個漂亮日記本的朗蕊,她說,送給你。
然后她轉身走了。
那日記中寫著,從阿蠶的嘴里,我知道了一個叫康曉陽的男生,而那個男生,對我有著怎么樣的誘惑呢?
是我把康曉陽說得太好了,所以,從我的表達中,她愛上了康曉陽。
去北京之前,康曉陽來找我,我沒有開門,然后說,請你以后,離開我的視線。他走了,我撲到床上大哭,好像愛情才剛剛開始就結束了,其實,根本不曾是愛情。
成了一個出色的女子之后
四年大學生活,我成了一個出色的女子。組織演講#65380;參加比賽,我不再木訥內向,北大讓我變成一個開朗大方的女孩子。而且在鏡子前我發現自己變了好多,個子長高了皮膚也白了,我戴上了隱形眼鏡,學會了化妝,那是朗蕊十六歲就會的本領,只是我到了二十三歲才學會。
我談了戀愛,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以失敗而告終,因為我在和他們接觸時總會叫錯名字,我總是叫著,康曉陽,康曉陽。這一發現讓我心碎,多少年過去了,為什么我還是不能忘記那個給我傷害的人?
媽媽說,有一個叫康曉陽的男人,總給家里來電話,他問你的聯系方式。我說,不要告訴他,永遠。
是的,我不要和他聯系,不要。
此時,我已經在北京一家外資公司做公關經理,用寶姿和路易威登。春節時我回了家鄉,同學聚會時有人叫上了我,然后,我看到了朗蕊。
領著一個小孩子來參加聚會的朗蕊,明顯的,她臉上那么憔悴,有了細細的皺紋,她嫁了一個個體戶,跑運輸。我注意到,她手上戴著好幾個大金戒指,她是怕人看不起她吧?
同是二十五歲的女子,她卻抱著一個孩子。看著我,她突然流了眼淚,我心里一酸,眼淚也差點下來。她說,阿蠶,從小,我就嫉妒你,為什么你那么出色?你總是那么出色?到最后,勝利的還是你,你依然是那么出色。
我抱住她,哭了,我說,在你面前我曾那么自卑,你的美麗讓我嫉妒。
朗蕊看著我,原諒我好嗎,八年前,我是故意把康曉陽從你那里搶過來的,為了證明我的美麗與誘惑,你寫給他的情詩,我寄給了他,然后,他回了信給我。那天我去找你,是他約我的,他想看看我長什么樣子,后來他說,沒想到朗蕊是才貌雙全的女孩子。我一直沒有告訴他,那首美麗的詩是你寫給他的。我笑了,都不重要了,如今我們已隔著山河萬里,隔著數重山,年少時的愛與哀愁,如今想起來,竟然只有淡淡的憂傷。
那次分手后我一直沒再給朗蕊打電話,我知道她是個驕傲而自負的人,她看到我會很難過,她不希望別人看不起她。
只是我沒有想到半年之后會在一次酒會上遇到康曉陽。他還像以前一樣的英俊,只不過多了幾分滄桑和成熟,當我們四目相對時,我忽然覺得一切都過去了,我不再愛他了!真的,我愛的只是年少時的一個夢,他雖然英俊瀟灑依然,但當他舉著酒杯走過來,和我輕輕一碰然后喝掉之后,我知道,所有的一切,真應該畫一個句號了。那天我們都喝醉了酒,一起唱著過去的老歌,一邊唱一邊流眼淚,感時花濺淚啊。到此時,我心里已經云淡風輕,最后,我們一起跳了一個舞,放的曲子是《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他附在我耳邊說,是我特別選給你的。我輕輕一笑說,我只是個凡俗女子,并不特別。他伏在我的肩上,哭了。是的,一切已經過去。他說,他愛過那個寫給他情詩的少女,也愛過那個美貌如花的朗蕊,他愛過我的心,愛過朗蕊的美貌。這樣誠實的男人,我喜歡他這樣說。
年輕的時候,少年的時候,都做過這樣或那樣的夢,因為是最初,所以,一直會難忘,那最初的心動里,不包含任何的雜質,里面,滿是喜歡,如一朵荷的初放,可它也最容易凋零,一不小心,就把小陽春走向了秋荷,我想,那就是所謂的初戀或暗戀吧。
一起去長安街兜風時他說,你知道我們多少年沒見面了?
仿佛就在昨天,他把我叫到操場上去了,但我笑著,淡淡地說:忘記了。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