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葉隙間篩進來,恰到好處地為這小樹林漫上一層輕紗。在這樣曼妙的時刻,是需要這份如夢似幻的效果的。
她像個演員滿意燈光一樣滿意這月光,她知道自己在這若有似無的微光中最美;尤其是微俯三十度,讓月光將她密密的眼睫在臉上投下淡淡的簾影,那份含蓄婉約,更是令人心旌搖曳。她非常清楚。
“你真美。”他怔怔地凝視著她,第三遍這么說。
她羞怯地一笑,靜靜低下了頭,讓他去咀嚼其中深意。在這種時候,只有傻瓜才會回答!這種場景她是不需說話的,只需臉紅就可以。她美么?她當然美!為了讓他注意她,她曾花了多少心血制造巧遇的機會,以最美麗的姿態在他面前出現。好啦,他終于約她出來賞月了,她盼望了這么久,一切總算沒有白費。今夜會是個美麗的開始,微風,樹影,還有月光中她自己那張精致的臉蛋,這一切都美好得讓她自己嘆息。
“為什么嘆氣呢,嗯?”
他抬起她的下巴,審視她那含愁的美目。她還來不及說什么,他已猝不及防地俯下臉來,狠狠地吻了她。這吻以雷霆萬鈞的威力,霸道地攻占了她毫無抵御的唇間,吻得她頭暈眼花,不知置身于云絮般的天堂還是烈焰中的地獄。足足有一世紀那么長久,兩人嘴巴都酸了,他才難分難解地放開她。
“你……你能原諒我的放肆嗎?”他喘息著問。
她原諒他,心甘情愿地原諒他,動人的一吻抵得上千言萬語!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嘴里竟有大蒜的味道,委實有些煞風景。她咽了一口口水,覺得被他挑引過的舌尖有點辣辣的。
“這都是因為我愛你。”他熱烈地說。
她被他擁人懷中,傾聽他那真誠的心跳。她柔順地伏在他胸前,心中漲滿了似水柔情。他愛她,他終于說了這句話——這是她期待了好久好久的。雖然他是第九個對她說這句話的人,她還是一樣感動。巧的是,九還是她的幸運數字呢。她快樂得想流淚,然而內心又涌現了一股甜蜜的哀愁,因為,她馬上就要離開他了。她要離開他了——美麗的事物應該在最美麗的時候結束,難以成全的愛情才是最值得以一生的心意去紀念的愛情,那種無望的悲哀往往令她興奮得全身顫栗。她喜歡讓自己喜歡的男子們來追求她,當她確定他們愛上她時,即掉頭離去,忍痛而絕決!
啊,是的,她喜歡這種短命的愛情!與其日后天長地久,相看兩厭,彼此磨難,不如在一切都還是霧里看花的朦朧階段趁早了斷,以便在云淡風輕的往后,遠遠懷念他們的可愛。
有人收集郵票,有人收集珠寶,而她收集回憶。自從醫生宣布她得了絕癥,活不過十年之后,她就養成了這項收藏的愛好。
她伏在他的胸前,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是個好人,他會為她的離去而傷心嗎?想起他因為再也找不到她而焦急痛苦的模樣,她就泫然欲泣,酸楚而惘然。這一切都好浪漫好凄美,不是嗎?她將懷抱她的回憶到另一個世界去,在那里她不怕寂寞虛空,因為有這些收藏伴隨著她。
她在月光里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當然了,為了保持回憶的美好品質,她不會記得那大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