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步
——給張曙光
我們的位置正好,像頭頂上
一朵云剛剛移過另一朵云
從低處吹來的風,在明亮的
陽光下,輕擦著空中的小紅旗
和店鋪統一著白色的墻磚
我們安靜,偶爾抬起頭來
查看云朵后面被掩蓋的天氣
是好是壞#65377;我們挪動腳步
企圖和言語保持一致,和六月
這一年中最為美好的時間
保持一致#65377;微笑,是的
他們似乎更多一些
砸核桃,和玩紙牌的
男人和女人,他們不懂避讓
吵吵鬧鬧,在城市灰色的
背景中,顯得混亂而可愛
從四道街到長壽路,從一朵云到
另一朵黑色的云,這之間
我們熱愛著同樣的時間
和勞動#65377;有人往空氣中搬運
石頭,露天花朵困在街旁
而我們,這一帶惟一的勝利者
像為數不多的公共汽車,可以
安靜地開到你們或者他們的
身旁,如果這時離夜晚
還有一段距離要走,年輕的汽車
就不會輕易地停在這里
或者說,再這樣下去,我們就不是
不合適宜#65380;而是很自然地
成為了風景本身
1982年的火車
許多年過去它也沒有回來
那雙充滿疑惑的眼睛
那些沉默,如同靠近死亡的邊緣
像一堆巨大的金屬
在1982,惟一的生機寫在
破碎的語言身上:暗灰,粉紅
或是命運最初撲朔迷離的色彩
時光搖晃著,笨拙地向前
所有人相信著未來,像一列火車
從遠方開來,又向著遠方而去
盡管它一直停在那兒,在鴉雀
和矮草,在黑暗和咒語之間
許多年過去,它停在那兒,像一個孩子
沒有出生,或早已經死亡
而人們在另一個世界對著他指點
只有我知道,有一道傷口
在1982年的秋天
在一列火車悲哀的哭泣中長成
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從你們的辛勤勞作開始
而我停在這個藍色的早晨
并且不放棄夜里的所作所為
你們知道,我年輕時長于思考
我的愛,也常常是你們不愛的
當你們帶來風景#65380;陽光或者希望
帶來新的一天勞作的快樂
我愿意留在這兒,在你們身邊
成為不肯離去的,你們舊的命運
黃 昏
我的寂寞即將開始,可你在哪里?
你是否和人類保持著相同的步伐
并且祈求,這漫長時光中的
下一個美好時辰的到來?
不管你在哪里,我們都不必爭論
太陽#65380;星光或者月亮,將被誰擁有
在我的寂寞到來之前,我只擁有
越來越多黑暗,或者陰影
而在這之后,我必將一無所有
熱 愛
這沒有辦法,你如此熱愛六月
你站在這里,或者坐著
最后統統陷入白色的墻壁
明晃晃的空氣中
時鐘懸掛在那兒,搖擺著
有多久,你依靠它
持續而徒勞地完成回憶
這是在哪里,過道里沒有人
之前你是多么幸福
你熱愛的人一次次地
混入其中#65377;此刻你像一位
手里捧著玫瑰的情人
迷失在傍晚的林間小道上
你如此虔誠,并且安靜地
拒絕著什么
我 們
不同于你們,還有他們
我們在夜里供奉神靈
兩年前,它從遙遠的地平線上
把哭泣和黑暗帶到我們中間
我們在春天無所事事
在六月#65380;七月或者八月,在我們愛情的
生日或者忌日
我們試圖把命運交給神靈
讓它看著兩個完全陌生的軀體
走到你們所有人身邊
而這回,我們已經蒼老
并習慣于戰爭中的相互放逐
我們坐北方的火車
去南方朝圣,然后對著大海
和發皺的詩歌#65380;黑暗
我們拒絕劈柴生火
用身體點燈#65377;我們等待著
你們的到來,還有他們
再一次把我們逼進天堂
火 車
拖著響鼻,它爬上我的窗臺
在一群陌生的面孔之間
我倉皇消失#65377;風把夜色揉成一團
我看著自己像粒彈珠
從茂密的草叢里滾出來,被
兩根手指輕輕地拈起
黑暗之中,命運懸而未決
一列瘋狂的火車,轟隆隆地
向著遠方開去
始終無法靜下來,把心安在那兒
我遇見的人不斷
卻沒有誰把我認出
多少年,我說不清,有多少列火車
載著我在黑暗中跑過
此時我停在這兒
只想換一列火車,或者不換
杜拉斯
在深夜避開月光和人群
拾一朵花,與之相愛#65377;完整而殘缺的情節
意象在幕后操持著絕望的手
直到笑容老去,一個女人在傷口里
觸摸皺紋
從說話的那一刻起,圣伯努瓦街五號
讓記憶變得口吃不清
在春天喝酒,在情人的懷抱里構思眼淚
手捧罌粟遠行#65377;在水與岸
花園與墳墓之間來回
而在寒冷的北方,看見一些裹頭巾的女人
叫賣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你感到多么可恥,感到
那里離死亡很近
你說兩個人的愛情多么可怕
一旦確定下來
你將成為最終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