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天下有情人的“圣經”（節選）

第九首

重新來過……

在生命的正午，取齊

不計較捉襟見肘的往昔

密林中，我們是黑夜的叛逆

跨上風雨的戰車

轔轔碾過脆薄的冰河——

像蝙蝠的翅膀，不影響飛翔

也沒有倒懸之苦

來吧!潔凈的人!趁著良辰美景!

一夜過后，我們就是嶄新的人

……我是水中的浮橋，我要阻止你

沉——入——深——淵——

第十一首

凡是能繼續存在的器皿

就不要人為地打碎吧

能容納食物的就盛放食物

不能的，就小心翼翼地束之高閣

占據應有的格局

而年輕時，誰不是針尖兒#65380;麥芒

懸崖絕壁筆走偏鋒

年輕時誰不曾荒唐過?

現在，站在太陽下，是為了縮短身影

雪片的報紙中，一部分字眼兒總是

搶先跳出:厚德#65380;濟世#65380;愛生……

我是個念舊的人

像火車上逆向的座位

倒退著，奔馳向前;不大情愿地

匯入時間的河流之中……

第四十二首

愛上靜默……

就等于愛上自給自足的生活

修補#65380;醫療#65380;諒解#65380;隔絕

在方寸之間自得其樂

我異常脆弱，卻因為這脆弱

最早感知樹梢的動靜#65380;土的溫熱

不是編鐘，遞升著浮華與激越

不是悲涼的塤，一縷游絲任寒風吹徹

我純白地坐在逝水中央，衣袂飄飛

向著美麗新世界:吹奏《雅歌》

事實上——我是藍色的

微小的分子:高于海，低于天

——約等于看不見的那么一點點藍

就像靜默，在情景之中:

獨立#65380;易碎，但不可消解

第四十七首

仔細想想，我還是喜愛

本分的物質——比如:土地#65380;棉布和銀

喜愛它們喑啞的光，沒有泡沫……

還比如:大霧中，干草的清香未被泯滅

農人們坐在門檻上，也有的隨意站著

討論雨水和墑情，間或說說

牛羊和不遠處的教堂

這些，都是我所熱愛的景象——

我常常因為熱愛而啞口無言，熱淚盈眶

“愛首先是練習祈禱，祈禱是練習沉默#65377;”

長此以來，我依賴氣味默認同類

卻并不需要對方知曉;像牧羊犬和螞蟻一樣

——忠貞#65380;勤勉#65380;高貴而卑微……

晚禱的時刻已經來臨

沿著歌聲的棧道，走向縱深

猶如在花瓣和星星雨中穿行——

我雙目微合:向新生的一切懺悔!

第六十八首

少女微笑，玫瑰怒放

似月的光輝普照

如果揮霍，就是天大的罪責

如果聚攏火焰，就是發現和善用

鄉村，已離開得太久太久

再也聽不到甜蜜#65380;憂傷的情歌

屋舍越來越新，內心的草卻荒著

跨上南來北往的列車，十九歲的仲夏

我終于錯過了你的矜持和羞澀……

春天——這大地的第一個造訪者

唐突#65380;悄悄而急切，需要皮膚

和細敏的心靈，默默地辨認和體會

那一點點綠的篡改，一分分柔的覆蓋

還沒有看清，已轟鳴著經過

應該真誠地感謝生活的不確定性:

它只給出方向，卻又并不一一對應

第七十六首

那些曦光，那些奶白色的霧氣

那些靜穆修約的林杪

那些雪野上漸漸縮小的雪堆

那些花頭巾，那些越冬的棚舍

那些初春里最早經風的彩旗#65380;笑聲

那些顏色越來越深的土地

那些廢墟，那些流變，那些遷徙

那些堅硬的#65380;冷酷的#65380;殘缺的，在化解#65380;充盈

那些寂靜的力量，在骨節里慢慢抬高液面

那些沒有踏上的路徑

那些未經省察的人生……

我祈禱!

第九十首

這一刻，我們頻頻揮手

隔著玻璃，向舊生活告別

沒有葉子的新疆楊，過于肅靜

但此刻，它卻走動起來

在暮色中，怎么也追不上

一輛超載的客車

我們交換沉痛，小小的甜蜜剛剛過去

卻已變得異常頑固，像經風的鋼水

不脫離軌跡，閃著火星

夜是個黑洞，而你又在眼睛上

加了一層#65377;四周的漩渦加劇

夾帶著嗖嗖的回聲

其實，沉墜也沒有什么可怕

“世界不在任何地方，只在我們體內#65377;”

我們的身體，需要不停地存貯#65380;運送

把全部的營養清空，再度創造……

第九十四首

第七個春天，我離開了那棟舊樓

橢圓形的花壇內，一樹一樹的

紫丁香，集體背過臉去……

三月，只有迎春葉子那么長

這是沒辦法的事，就像我們不得不走

你不知道，那時候，因為年輕

我們多么儉樸——卻也有些小奢侈:

參加合唱團#65380;排球賽;喝大瓶飲料或

少的啤酒;聚在一起談詩#65380;誦讀#65380;

熱烈地爭吵……現在想來已有二十年了

那時候，你我天各一方

天各一方，就是為了有一天

驀然回首時——背已靠緊了背

我們并不驚訝，像寬厚的長者慣于梳理

平靜地說起青春#65380;道路#65380;驚蜇和年景

說著那些往昔和人類的秘密——

在迎春和紫丁香的花海中